拓拔泓要抓狂了:“朕才是受你欺负的!你还要跟朕要说法?你说了一堆话,朕一句也说不上来,就是被你吓坏了!朕才十二岁,你都二十几岁了,你是长辈,你就不能让着点吗?”
冯凭说:“欺负?我何时欺负你了?我哪件事欺负你了?”
拓拔泓颤声道:“你你你骂我,你还威胁我。”
冯凭说:“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威胁你了?”
“我欺负你?”
冯凭大声说:“我哪件事不是为你考虑,反过来成了我欺负你。”
冯凭指着他鼻子说:“李氏一个有夫之妇,当年她怀了你,想入宫,宫中都传言你是她跟李效的孽种,是我在太后面前作证,证明你确是皇上所育,太后才答应让她入宫,否则你早就被一碗打胎药打落了,还轮得到今天继位,还轮得到你当皇帝?你父亲刚驾崩时,要议立新君,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母亲是嫁过人的,说她是先怀了你后入宫,说你出身来历不明,想以此为借口剥夺你的继承权,是我在千方百计地维护你,若不是我帮你,你早就被废了!你父亲死了,你以为这世上还有谁会真心对待你?他为了稳固你的太子之位,不惜给我喝绝育的汤药,让我不能生育。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拓拔泓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转为了通红:“你在说什么……”
他眼睛不安地去看四下,发现宦官们全都低着头,小心捂住了耳朵。他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听见,他不安而委屈地说:“你别胡说了,让人知道了不好。”
冯凭见他脸色骤变,语气一下子弱了起来,知道是戳到了他的痛处。她本是不愿意提这个的,然而一时冲动,刻薄的话就出了嘴。她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她遣开众侍从,瘫坐回了榻上。
她终于发泄够了。
拓拔泓面红耳赤,站在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冯凭抬手捂了捂干涩的眼睛,又捋了把额前的乱发,低声吩咐四下道:“你们都出去吧。”
殿中静悄悄的,连蜡烛燃烧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时间仿佛堕入了永恒的沉静和寂寞。她在突如其来的寂寞中,想起了拓拔叡。
想起了他的笑貌,想起了他的嘴唇和眼睛。
要是他活着就好了。
他活着,兴许也还是要恨他,他活着,他们或许也还是一对怨偶。可做怨偶也比丧偶要好。他活着,她就不用这么麻烦去爱李益,不用去和拓拔泓争执了。
她从来没有时刻比现在更期望他能活着。
她寂寞了,她累了,苦了,她受了挫折了,她就希望他能活着,她就希望能回到他身边去,说:“好了,算了,你可恶过了,我也可恶过了,现在我们扯平了,过去的事我们就一笔勾销吧,你原谅我我也原谅你,以后,咱们都改正吧。”
可惜,死亡是永恒的失败,无可翻身。无论有多少改正的念头,都不能重来了。
她埋头坐了半晌,眼泪从指缝里一直流,只是默默地没出声。她先是默默地哭,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传出抽泣和哽咽。拓拔泓听她哭,哽咽声最后变成了失声痛哭。
拓拔泓不由地,又想起他父亲刚过世时,她哭的样子了。
那时她似乎是真伤心。只是不久有了李益,她看起来就不伤心了。
拓拔泓走到她身边坐下,扭头看了她一下。想不理的,然而看了一会,还是不忍心,他转过身,伸手抱她:“你别哭了,是我的不是,以后我不跟你吵就是了。”
他手拍抚着她背:“明明是你在骂我,我都没说话,怎么你自己倒哭起来了。”
“那个事……”他扭扭捏捏,脸色不自在地说:“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又没说一定要你愿意。我保证给你养老送终好不好?把你敬着,供着,免得你又到处跟人说我不孝。你私下说就好了,别那么大声,外人都听见了……”
拓拔泓说:“你别哭了。”
他说:“我在你心里就么坏吗?你这么讨厌我,连我真心实意的话都要误解。”
他说:“你是太后,你比我大,我听你的行了吧?你不要哭了。”
冯凭手遮着脸,她眼睛红肿,泪水涟涟道:“皇上别这样了。皇上不必跟我道歉,皇上做的不对,我也没有尽到责任。我太糟糕了,我没有控制自己的言行。”
拓拔泓说:“咱们都有错,你别生我的气,我也不生你的气,咱们都退一步吧。你看,你今天这样骂了我,我也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和你倔,你还不肯相信我吗?咱们不吵架,和好吧。”
他拿了手绢,低着头替她拭泪。冯凭扭头想避,却避不开他那双专注热忱的眼睛。拓拔泓坐上床,双臂将她搂在怀里,手指抹她脸:“你怎么总是这样容易激动,我都没反应过来,你就跳起来了。”
冯凭难过道:“皇上别说话了。”
拓拔泓说:“你真的这么讨厌跟我在一起吗?我在你心里真的就那么糟糕吗?”
冯凭道:“没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糟糕不糟糕的。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照顾你,视你如同己出。我从未忘记过这件事,皇上要什么,我能做到的,都尽量做到。”
拓拔泓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冯凭说:“真的。”
拓拔泓说:“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还要答应他照顾我?我晓得你很恨我。”
冯凭语气绝望,说:“我恨你,又怎么样呢?除了你我还能去依靠谁,除了你我又还能去照顾谁?我没儿子,你没母亲,咱们孤儿寡母,互相扶持着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