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旗,五星红旗在飘扬。”章望生握着她的小手,开始一个个认字。南北扭着身子要下去,说咱们去抓蛐蛐吧,放笼子里。
章望生笑说:“就知道玩儿,二哥回来要检查的。”
一提二哥,南北蔫了,她怕二哥不高兴,要是他老不高兴不要自己了怎么办?她得叫人喜欢才成。
南北这小脑袋瓜子确实机灵,跟着念几遍,章望生随便一指,她都念对了,章望生心里欢喜,他忍不住低头嘬了一口她肉嘟嘟的小脸蛋儿,南北觉得痒,咯咯地笑,忽然抱住他脑袋,从他脑门开始一直到下巴,叭叭叭连着嘬了好几下,她是小孩子,觉得这是三哥喜欢她,她跟他亲近,也喜欢他,就学他的样子也这么着。
章望生被南北嘬的愣了愣,脸上都是口水,他又笑了,继续搂住她:“咱们接着认字。”
煤油灯把两人的鼻孔都给熏黑了,南北喜欢挖,挖出来就给章望生看,章望生说:“你别乱抹啊。”南北偏要抹,抹他手背上,一撇一捺,像是写字。
章望生便握着她小手教她用铅笔,正儿八经写字,写什么呢?当然要先学自己姓名,章望生字漂亮,那是祖传的一手好字,南北照猫画虎,学着写。
“我想吃馍。”她“章”都没写完呢,嚷嚷饿,章望生站起来说,“你好好写,写完了才能吃。”
他出来时,瞧见嫂子跟人说话,雪莲也瞧见了章望生,青春期的男孩子,刚想窜个子,很显眼。
“嫂子,这就是望生吧?”雪莲笑笑的,不住打量他,章望生莫名热了耳朵,他潦草看过去两眼不知该喊什么,雪莲是小媳妇不假,可更像个大姑娘,还是个非常好看的大姑娘。
凤芝让他叫雪莲姐,章望生觉得雪莲姐太漂亮了,他不好意思看她眼睛,他在学校里,有些男同学已经非常喜欢谈论女的了,看她们谁胸脯高,谁屁股大,在厕所里听人炫耀谁见过女的那啥啥啥,总之,十几岁的小子,毛还没咋长齐,心思却很多了。章望生每次听人说这些,觉得怪羞耻的,但又好奇,一方面鄙视自己的好奇,一方面还忍不住听那么几嘴。
这一声“雪莲姐”叫的轻又快,像疾飞的燕子,凤芝笑着跟雪莲说:“这孩子跟他二哥一个样儿,都不怎么说话。”
雪莲在那帮凤芝纳鞋底,说:“我看望潮哥跟望生弟弟这样就挺好,都是文化人,说话秀气,我不爱听人说粗话。”
凤芝其实很高兴听人这样讲,有些自豪,这么一来二去的,雪莲喜欢往她家里跑,渐渐熟络了。南北在外头小嘴特别能说,跟月槐社公社的小孩子们也渐渐熟络了。她胆子大,爬树摸鱼都行得很,小孩子很佩服她。
布谷鸟跟人一样忙活,从东飞到西,从南飞到北,把个农忙时令又叫过去一季子。大会连着开了几次,章望潮两口子打听清楚了,这回,主要是查生产小组跟生产队领导干部的,需要王大婶那样的贫农过去谈话,夫妻俩稍微放下心,本累的那腰酸背痛的,竟也没感觉了。
有收有种,割完小麦就得赶紧种上花生跟玉米。等忙过这阵,说书队来了。约莫有四五个人,全是盲人,公社会管吃管喝,再给点东西带走。条件略好一点的公社,也许能给个几块钱。
南北已经认识好多字了,也会写,尤其算数,脑子转的奇快无比,章望潮跟凤芝说,这小孩真是好苗子,得去上学,等过了暑假让南北直接从二年级开始念。
什么好苗子坏苗子,南北不大懂,她见人吃完饭都往场里跑,闹着三哥也带她去。章望生正常上课了,每天下午放学,要走大半个钟头才能到家,等吃完饭,场里早坐满了人,好位子都被人抢了去。
南北埋怨说:“你不能跑着回家吗?那么慢,你看,咱们只能站最外头一圈了,我都看不见啦!”她踮着个脚,费劲想挤一挤,被人训了,不大高兴地数落起章望生。
这个家里头,她只跟章望生发脾气,不高兴就要说,一见着二哥二嫂又乖又勤快,章望生见她小小年纪那么会演,觉得好笑,但并不说她什么。
天上有月亮,又大又圆,打东山升起来了,照的场里人影儿一清二楚,说书队坐在最中间,他们眼睛看不见,可功夫都在那一张张嘴上,真是神奇,上下两片唇一张一合,无数有趣的人啊事儿啊都跑出来了。
南北骑在章望生脖子上,两只手抱着他脑袋,这一下,坐的高看的远,她心满意足了:
“他们打哪儿来的呀?”
“不知道,听口音跟咱们不太一样,像西北来的。”
“西北在哪儿?远不远?”
“远,远的很。”
“这么远,他们怎么来的?坐板板车吗?”
“不坐,他们走着来的。”
南北惊住了:“可他们都是瞎子,怎么走路?”
章望生让她小点儿声:“别这么说,他们眼睛看不到本来就是个难受的事儿,不能叫人瞎子。”
南北小声嘀咕:“可他们就是瞎子呐,瞎子要怎么出门?”
章望生也不晓得了,他看向说书队,年纪最大的那个得有六十了,剩下的也没年轻人,四五十岁左右。他们瞧不见东西,天晓得是怎么摸到月槐树来的,这一路,想必遇着了数不清的难处。
说书队自己带着弦子,先说了一段革|命故事,人们都听熟了嚷嚷着换个新鲜的,好听的,领队的李豁子脸上露了笑,他们今天吃了顿饱饭,心里高兴,也下定决心要让大伙儿都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