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夜,白日里留下来的燥热在此刻散去不少,清凉的晚风从池塘那边席卷而来。
凝香居外的竹林径,卢蓉低着头快步走着,桃琴在前面提灯,烛光恍惚时晃了几下,将卢蓉的影子也跟着模糊许多……
或许是周围已经彻底安静无人,她终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左右看看无人,便从怀里取出信来。
信封是素白罗纹纸,染了井杭月色,质地细薄柔软,拆开后,里面是一封叠起的信纸。卢蓉一寸一寸舒展开来,几个苍劲有力的字便映入了眼帘。
这是丰将旻所写,只是他的字倒是与本人有些不同,如龙似虎,翱翔于际一般。
而在纸的最开头,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卢蓉几乎在看到这三个字的那一刻,大舒了一口气,肩膀不自觉放松下来,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是的,和离书。
她在给丰将旻的信里,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丰将旻提前写下一封和离书,不要署日期。
若某一,她想要离开丰将家,解除未来的这段婚姻,丰将旻要放她自由,只要有这和离书在,这个要求约定就作数。
这样的要求原本就苛刻,她也是忐忑思虑许久,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以为这个要求能被答应的概率十分低,甚至丰将旻根本不会答应——提出这个要求,不过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却没想到他还是答应了,并且毫不犹豫将这封和离书送了来!
有了这封和离书,即便日后嫁入了丰将家,她也是自由的。
卢蓉静静看着,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松懈下来的笑意。
桃琴见卢蓉笑了,还以为丰将公子在信里了什么情话:“姑娘,丰将公子在信上了什么?”
卢蓉当然不能让桃琴知道和离书的事,她收了信重新叠了起来,放入了袖中,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低声开口:“没什么。”
“没什么姑娘为何笑得这样开心?丰将公子肯定了许多哄你的话。”桃琴提着灯好奇瞧着她藏在袖里的信,“姑娘,你选择嫁给丰将公子,是觉得丰将公子比公爷还好吗?”
卢蓉微微掀起眼皮,在这光线昏暗的夜晚之中,淡淡看了她一眼:“人是不能比较的。”
桃琴大概听出她不愿意正面回答的意思,可好奇之心实在按捺不住:“若不能比较,为什么姑娘不选公爷?公爷之前不是要收姑娘入房吗?还是姑娘不喜欢公爷?”
若不喜欢,毕竟同在谢府生活四年,到底有些亲情在。
那时卢蓉已经做好了成为谢玄临妻子的准备,自然对他三个继子格外关心,也真心想要成为一个好母亲,好好对待三兄弟。
可到头来自己却死在了谢凌风的手里……
卢蓉没有再回答,就这样站在原地久久沉默。
桃琴觉得自己错了话,立刻转移了话题:“姑娘,日后你嫁给丰将公子,我们是不是会去檀州?檀州是什么样的地方?那里冷吗?”
灯笼晃了几下,里头的烛火摇曳,卢蓉抚顺脸上凌乱的发丝,抬手时仿佛还能感受到袖中纸张的触感:“檀州的冬是比这里冷,都是大雪。”
桃琴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仿佛已经感受到冬日寒凉:“那比曲州还冷呀……姑娘,你出嫁的时候,会回曲州吗?”
卢蓉抬起眸,目光看向身边这个一直跟着自己,忠心耿耿的丫鬟:“你想回去吗?”
桃琴嘟嘟囔囔:“我也不知道……我从在曲州长大,但我母亲早死,父亲又将我卖了,早已不记得亲饶样子。”
卢蓉垂眸,声音轻得像是已经飘散在风中:“我记得亲饶样子……”
明明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陌生,陌生到卢蓉回忆起从前在卢家的点点滴滴,都仿佛是虚假的……那个亲切温和的兄长,那个严肃却对她十分关照的父亲……卢蓉从未想过,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却变得截然不同。
这种复杂奇怪的感觉时常会拉扯着卢蓉,叫她不知所措。
桃琴听不懂卢蓉的话,便握着灯懵懂提醒:“姑娘,我们快些走吧,黑露气重。”
“嗯。”
两人就这样在这夜晚的竹林径上慢慢走着,灯照着两个影子落在地面渐渐行远……
身旁暗处的一片竹下,有一人缓缓走出阴影之知—是谢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