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走的都走了。
一场大雪降下,这平城,终于只剩下她自己了。
李端扶棺离去的这天,深冬的寒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李益来跟她道别。梦中他坐在床头,握着她的手,说要回冀州去,跟慧娴在一起,慧娴在等他。她听了这话很难过,抱着他不放:“你不是爱我的吗?为什么要跟她走?你不是说了要跟我在一起吗?”
他说:“我爱你,可惜你又不肯跟我走,咱们身份悬殊,在一起没有将来的,为了大家好,还是分开吧。我走了以后,你好好照顾身体。”他将她赠给的那把小玉梳塞回她手里:“咱们只是露水姻缘一场,你不必惦记我,我也不会惦记你的,这个东西,你自己收着吧,我留着也没用了,还给你,你可以做个纪念。”
她梦里特别伤心,觉得自己所托非人,她不肯让他走,抱着他哭泣说:“不,不,不是露水姻缘,我是爱你的,你不要走,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你明明当初说的爱我,不会离开我。”
他说:“那都是骗你的。”
她流泪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温柔地抱着她,说:“因为你好骗。可我真要走了,我和慧娴才是夫妻,我们是一家人,不能分开的。”
后来她突然怒了,忽然记起自己的皇太后身份,她站起身,指着他说:“我不许你走,你就别想走。”她连忙叫宦官:“把他给我抓起来,把他给我抓起来,给我关到牢里去,你以为这宫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她命令他:“你去给我反省,直到你想明白了为止。”
这个梦可说是非常漫长的了。
她断断续续的,一直做了下去。她将他关进大牢里,让他反省不许他走。可他还是坚持要走,怎么都不肯改口。她要疯了,她感觉一切都变了,他原来那么温柔,那么爱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固执了呢,她简直要气死了。她给了他一巴掌,说:“你要走我就杀了他。”他像是从容就义似的,说:“我要走。”她生气地捶打他,抓住他的前襟,撕扯他的袖子,抓挠他的脸和头发,她挠着挠着,他忽然变的浑身是血,披头散发了,她的双手也变成了利爪,一爪一爪的将他刨成了个血人。他带着血跪在那里,说:“你太狠毒,我死也不跟你在一起。”
梦里一阵一阵的大雾,将画面一场以场淹过,场景不知道为何又变了,又变作两人恩爱的情景,她躺在床上,他抱着她,说着甜言蜜语,心情是无比的快乐。可惜不到片刻,戛然而止。
杨信听到这边有事,急忙赶过来,就见一小宫女可怜巴巴跪在地上哭,不住地说“娘强饶命”,太后在大发脾气,衣裳也没穿,也没梳洗,赤脚站在床边,指着其怒斥道:“把她给我带下去掌嘴,掌嘴。”
杨信头一次见她发这么大脾气,还迁怒宫人,连忙前问:“怎么回事了?”
那小宫女哭道:“奴婢不小心吵醒了娘娘,打扰了娘娘睡觉。”
杨信一听就这点事,道:“行了行了,自己去掌嘴,掌完了下去吧,别再这碍眼了。”
那小宫女哭啼啼的自打了两下嘴巴,委委屈屈退出去了。
杨信前问太后,她神色有些疲倦,似乎也感觉到自己方才的情绪有点太激动了。她萎靡地坐回榻上,扶着枕,慢慢躺下,道:“今日休沐,不上朝,我还没睡好,想再睡一会,别让人吵醒我,今日有事也别叫我。”
杨信感觉她心情有些不好,也不敢问,便低应道:“是。”
他将被子给她盖在身上,她闭上眼睛,又睡了。
她再没睡着。
杨信守在一旁,抚着她后背,过了许久,听她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杨信问道:“怎么了?娘娘不睡了?”
她道:“梦断了。”
杨信笑道:“什么?”
她无奈说:“昨夜做了个梦,梦的正好,给人吵醒了。想接接不上。”
杨信说:“娘娘做了什么美梦?莫不是做了黄金梦?”
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重又闭上了眼睛。
欣欣向荣
宏儿六岁时,冯凭感到他岁数够大了,不适合再跟自己一床睡觉。而且她事情渐渐多了起来,没有太多精力放在照顾他吃喝拉撒上,所以给他单独置了殿居住,并安排了细心妥帖的人伺候他饮食起居。
拓拔宏住交泰殿,就在崇政殿旁边,一步之隔。他吃饭还同冯凭一起吃,每晚读书习字,也在冯凭这里,只是回交泰殿睡觉。起初他很不习惯,不肯单独睡觉,要跟冯凭一起睡,哭。
六岁的孩子,哭的跟六个月断奶似的,嘴里说:“我不要分床睡,我就要和妈妈一起睡。”
冯凭白天处理政事,累了一天,晚上坐在床上抱着他,拍着他肩膀哄,温柔地劝,说:“皇上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睡觉,不能再跟太后一块睡了。”
宏儿泪眼汪汪说:“为什么呀?”
她抱着他说:“因为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孩子只有小的时候,才跟妈妈一起睡。妈妈哄着你,抱着你,免得你哭了,免得你饿了,免得你生病了。等你长大了,不会哭,不会饿,也不会生病了以后,就要自己睡了。而且,你是皇上,要学会独立,学会自己面对事情。”
宏儿说:“可是我不想一个人睡。一个人好黑,好害怕啊。以后都必须要一个人睡吗?”
冯凭笑摸着他脸蛋,说:“也不会一直一个人睡啊?等再过几年,皇上长大了,就可以娶妻,可以纳妃嫔,那时候就有妃嫔陪皇上一起睡。那时候就是皇上的自由,皇上喜欢谁就和谁睡,她们都是皇上的妻妾和爱人。但不能跟太后睡,因为太后是亲人。亲人之间是互相陪伴,互相照顾的,只有夫妻和爱人才一起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