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夏日的天气,湿热沉闷。车行到巴中地区,黑压压的乌云就从北边滚了过来,贴地的疾风鼓荡着无边竹林,眼见便有一场大暴雨。
前行的羽林军首领修鸿哲返回来,隔着车窗探问燕灼华的意思,“小姐,这雨来得急,咱们只怕赶不到驿站了。您看是不是在前面找处地方,打个尖儿?”因在外面,众人都换了称呼,将有皇家印记的东西也遮掩起来了。
燕灼华前几日到已经将地图看熟,因问道:“前面可是天平山?我记得山上修了一座章怀寺。”
修鸿哲心中微微一愣,他本以为长公主殿下从未出过京都,过来问也不过是个形式——主意还是得他来出的,没想到长公主殿下对巴州此地倒颇为熟悉的样子。他大声回道:“是,小姐。前面正是天平山。”一面说一面抬头望了一眼已经能看到的绵延雄山。
正说着,后面的舍千子也追上来,他跛着一条腿骑在马上颇为滑稽,他却浑然不觉,擦着汗道:“施主,这是要下暴雨了。巴州这地儿,一场暴雨一场洪泥,在这路上只怕不好哩……前面有座章怀寺,老衲跟寺里的老和尚有点交情,不如咱们去避一避?”说着,拿那完好的一只眼睛滴溜溜往车窗里看,劝燕灼华是假,担心他自己性命倒是真。
燕灼华莞尔一笑,“你们和尚倒也讲交情?”于是便定下去章怀寺避雨,修鸿哲带着一队乔装打扮做普通人家护院的羽林军先行保障安全。
车内闷热,燕灼华掀起车窗一角透气,随意一瞥,便见到宋元澈的车队就在前面,知道他自然是清楚她的路线,却故意要走到前面去。这样一来,她可没法子说他什么了。燕灼华冷笑一声,心里发堵,咬了咬牙,闭上眼睛不去理会。
她想去章怀寺,倒不完全是为了避雨。这章怀寺乃是为了祭奠前朝的一位太子孟贤而修建——而主修人就是她的父皇。巴州仪陇乃是这位章怀太子被流放之处,后来她父皇为了与前朝士人修好,便做主在巴仪天平山的主峰修建了章怀寺。她还记得在九天御龙殿里,她躲在多宝阁后面玩着琉璃珠子,父皇在书房同人说起章怀太子之事,说他被贬后流放到穷乡僻壤、不毛之地的的仪陇天平山,筑茅庵草舍以栖身,餐野果山泉以果腹;但仍不荒废学业,日夜苦读群书。所以在前朝士人心目中地位很高。
燕灼华想去看一看她父皇主修的寺院,想要贴近了去感受当初她父皇是如何收天下人心的;她闭着眼睛,鼻尖有些发酸,若是父皇还在,他定然有法子的。若是父皇还在……
马车已经转上了山路,燕灼华回首望去,只见竹林成片,郁郁葱葱,劲风吹拂下,涛声阵阵。马车渐行渐高,再眺望去,只见烟波浩渺,犹如一片绿色的海。
章怀寺的前殿却有七八个学子模样的男子也在避雨,俱都峨冠博带,捡着蒲团坐成一圈,为首的是个着蓝裳的清俊少年。修鸿哲向燕灼华请示道:“小姐,这些是明年要参加春闱的巴中学子,相携外出观景作诗,也被这场雨困在此地。您看——可要驱散?”
燕灼华淡声道:“章怀寺这么大,他们在前殿,咱们去东西配殿就是了。”
修鸿哲自己带了几十人,倒不担心这七八个学子能有什么危险,听燕灼华这么说,便也不再动作。
那几个学子却是听到外面动静,少年好动,枯坐无趣,便都起身到殿门前观望。唯有那蓝裳少年仍是稳坐如山。同伴便来拉他,笑道:“子冠,既是出来游玩,怎得又做老夫子之态?”子冠强不过众人之力,也被拉着一同到了殿门旁,隔着方起的雨幕向外望去。
只见一名梳着高髻的少女从马车上迤逦下来,她肩披红帛,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丝绦;身侧两名婢女各执油伞为她遮雨。通体贵气,不似寻常女儿。
子冠一时目怔,不知怎得想起同窗看的画本来——他本是不看这些杂书的,只偶然撇见过几句,此刻却都记起来了。一说“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一说“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他怔怔的,眼见那少女一行人径直往自己脸前而来。一旁的同伴都已避开,他却犹未动作,只觉一阵微冷的香气从鼻端萦绕而过——那少女已经带着众仆从过了前殿,往正殿而去。
燕灼华不曾留意前殿诸人,一进正殿,见宋元澈果然早已等在此间,她闭了闭眼睛,只将目光从他面上淡漠滑过,径直往主配殿而去。在章怀寺的主配殿中,除供奉释迦牟尼、韦驮、四大天王、文昌、瘟祖诸神像外,还专门塑有孟贤太子泥身鎏金像。
就听“轰隆”一声巨响,宛如一堆火药在房梁上炸响,第一声雷从屋脊上滚落下来。丹珠儿不防备,吓了一跳,拿手盖在嘴上掩住了一声惊呼。
紧接着噼啪声不断,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
燕灼华在孟贤太子金像前停住脚步,轻轻呼了口气,喃喃道:“雨来了。”
话音方落,章怀寺的主持慧远便匆忙而来,老和尚唱个喏,道:“施主,雷雨天气,此处只怕引来天火。东配殿上修了鱼尾避雷的铜瓦,施主不如去东配殿稍作休息——待停了雷,再来观赏?”他虽然不知道燕灼华身份,却只从衣着也能判断非富即贵,因此格外小心。
修鸿哲与丹珠儿也都劝道:“小姐,安全为要。”雷声滚滚,好似要掀翻整个屋脊,着实骇人。
燕灼华也觉心惊,便暂且避去了东配殿。她方才坐定,便见宋元澈带着两个幕僚模样的人也走了进来,紧接着前殿那数名学子也都鱼贯而入。丹珠儿与绿檀拦在燕灼华身前,挡住众人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