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澈绷紧了双唇,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动作极慢得擦了一遍脸。
他上了马车,褪去外衫,露出泛着青紫的右肩,由傅连年服侍着换药,重新包扎。伤处被碰到自然是极为疼痛的,宋元澈咬牙忍着;原本此伤由黑黑戈及来治,痊愈只需几日——却偏偏黑黑戈及被燕灼华弄去给那个低贱的玉奴治眼睛了。两厢一比,宋元澈心里大感不忿,一张玉面顿时狰狞起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公子,陆校尉回来了。”外面驾车的家仆通报道。
宋元澈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让他进来!”
马车里本已经有了傅连年与宋元澈在,再加上一个人高马大的陆校尉,顿时就显得拥挤不堪。傅连年迅速给宋元澈扎好绷带,背着药箱溜下马车,让给里面二人说话的地方。
“长公主此行的路线,你可打探清楚了?”宋元澈见陆校尉点头,吐了口气,靠到车厢壁上,懒洋洋道:“说吧。”
陆家乃是宋家绕了好几圈的穷亲戚,陆昌吉当初也是托赖在宋家家学,这才识的几个字儿;后来又走的宋家门路,钻营了个校尉的武职。他极会来事儿,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此刻见宋元澈问起,陆昌吉便详尽道来。
“属下打听到,这次长公主殿下会去南安,乃是为了还愿。据说这次长公主殿下病愈,全靠南安灵泉寺来的一个叫舍千子的和尚。那舍千子没跟着长公主殿下的车驾,一早先行,去了南郊的普济寺——说是他师父就是在普济寺坐化的。”
“属下派人往前面五十里都查看过了,只有木兰离宫五日前清扫过——想来长公主殿下今晚该是歇在木兰离宫。舍千子去的普济寺属下也派人查过了,整座山都戒·严了,只怕长公主殿下今日也是要去礼佛的……”
燕灼华的确是去了普济寺。她原本是不信鬼神之事的,然而亲历了重生之后,倒对冥冥中的宿命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因为舍千子要来先师坐化之处祭奠,她便索性也来上一炷香。
就见燕灼华一人在先,丹珠儿与朱玛尔随侍左右,众护卫跟随在后,十七也漫行其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顶而去。
过了山门,正对着便是一处湖心亭,周围玉液拥抱,粉墙环绕,端得是好景致。
燕灼华负手走过古朴的石桥,就见桥前的菩萨墙影壁,上书“观自在菩萨”五个大字,字高五尺,苍劲有力。来恭迎的方丈惠清便解说道:“相传观音菩萨悲智双圆,从悲则称观世音,从智则称观自在。”他料得燕灼华这样的青葱少女,必然少知佛事,因此只从粗浅里讲。
墙旁又刻有《心经》,颂云:“海上有山多圣贤,众宝所成极清净;勇猛丈夫观自在,为度众生住此山。”
方丈惠清见燕灼华看得认真,虽不信她能解得其中真意,却也不再出声打扰。
及至到了大圆通殿前,燕灼华抬头仰望,只见那大殿宏大巍峨,重檐歇山,九踩斗拱,足可容数千人;不禁觉出自身的渺小来。她心中默默想着,南人倒也有些积淀,同样是大——这样一座大殿可比宫里的帐篷阔气多啦。
殿内正中端坐着四五人高的观音菩萨,她通体金黄,慈祥含笑。菩萨身边立着神态天真活泼的善财和龙女。
燕灼华接过小沙弥捧上来的檀香,亲自往菩萨前点了一炷。她抬头望着那高高在上、又慈眉善目的菩萨,在蒲团上跪了下来,闭目合十,虔诚默祷:菩萨啊菩萨,若你当真有灵,便让我手刃了宋元澈这杀妻欺君的恶贼!
她在心里默念三遍,轻轻在蒲团上磕了一个头;不等站起身来,才睁开眼睛,便从余光中瞥见侧后方柱子旁一个靛青色的身影。
燕灼华站起身来,冷冷盯住那人——正是宋元澈。整座山都戒严了,他是怎么上来的?
宋元澈看到燕灼华的表情,却惬意地勾起嘴角,好似将之前被扇的那一耳光打还回去了一般畅快!他缓缓走上前来,极有风度地笑道:“家祖母常年在普济寺点着百世长明灯,没想到殿下也有兴致礼佛。”
普济寺的长明灯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点的,百世长明灯更是数不清的银子才能供奉得起;也难怪全山戒严,这宋元澈竟还能进来。惠清方丈总不好对这么大的主顾冷脸以对。
燕灼华只听这句便已全然明白,回首看一眼那慈眉善目的菩萨,不禁腹中冷笑,笑自己天真——竟信起这泥胎木塑的东西来。她并不理会宋元澈,对正想着该怎么遮掩的惠清方丈微一点头,便快步向殿外走去。
宋元澈下意识地跟上两步,猛地顿住,一张俊脸却已经恼得紫胀起来。
燕灼华这一动,随行众人也跟着呼啦啦往外涌。
舍千子从功德殿中出来,就见一堆人簇拥着一名红衫少女向外走。
他迎面看见的却是走在燕灼华左后侧的十七。十七目不能视物,却也不需要人指引,他能轻易分辨出燕灼华的足音;再借由她足音的高低轻重,知晓脚下地面的情况;因此竟看似与常人无异,只除了紧闭着双眼。
舍千子乍见了十七,登时惊得面色一白,退了一步又迅速上前,本来白了的面色也覆上了激动的潮红。
“日角龙颜、奇骨贯顶,这、这、这……”舍千子颠来倒去,舌头都有些打结,“这分明是帝王之相啊!”
☆、合欢
听到舍千子的话,正要走出大殿的宋元澈脚下一顿,顺势停在了门后,隔着放生池遥望向燕灼华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