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川入昭罪寺那日,阒都难得晴天。白雪覆宫瓦,朱墙映绿梅。日光透过屋檐,在他脚前斜出条阴阳线。
他大病初愈,瘦得见骨。十五岁的前尘旧梦如同灰烬,在睁眼后被这寒凛朔风吹得干干净净。
葛青青先行下阶,回首着他,说“时候不早了。”
沈泽川扶着柱,缓慢地走下阶。他暴露在日光里,既不适应,也不惶恐。少年的稚气似乎被碾碎在了苍白中,除了病弱,再也瞧不出别的。
纪雷等在昭罪寺门口,身边跟着小福子。小福子仰头瞧着这古刹,啧啧称奇“奇雄怪寺,着可真不像关押人的地方。”
“你不知道它的前尘。”纪雷说,“昭罪寺起初乃是皇家上香的去处,里边供过光诚爷的手谕。鼎盛时天下高僧无不荟萃于此,清谈盛况风靡一时。”
“近些年怎么没有听贵主儿提过。”小福子打量寺门,“颇显破败了,许久没修葺了吧”
纪雷定了会儿神,说“二十年了。罪太子当年教唆阒都八大营意图谋反,兵败后龟缩至此,在寺中困兽犹斗,最终血溅佛像,自刎了。此后先帝便不再踏足这里,摘了寺名,重提昭罪二字。”
“二十年呐。”小福子少见多怪似得掐着嗓子,“那我还没生呢纪大人也才入锦衣卫吧”
纪雷不答此话,转向后方,斥道“怎地还没到”
小福子还围着“昭罪”的石碑打转,末了问纪雷“可以往也没听过里边关过谁啊”
纪雷似乎不胜其烦,说“关的都是罪太子一案牵连的大臣,文臣武将一律诛杀九族,留下来的少之又少。二十年了,谁还记得”
那头囚车碾近,葛青青对纪雷行礼道“大人,人带到了。”
“送进去吧。”纪雷对沈泽川说,“今日一别,怕是没有机会再见。皇恩浩荡,余生你可要好好感念。”
沈泽川充耳不闻,他入了昭罪寺,那掉漆朱门轰声而动。他立在其中,着纪雷。纪雷被这目光盯得不虞,正待发作,却见沈泽川洗净的面上露出个笑来。
疯了。
纪雷下意识地想,耳边却听着沈泽川说。
“纪大人。”他声音平静,“来日再会。”
朱门“砰”地紧闭,惊起无数尘埃。小福子掩鼻咳嗽,连连后退,却纪雷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纪雷被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他快步上马,背后被日光照晒着,方才说“呸,晦气”
萧驰野纵马过街,正与纪雷撞了个正着。他勒马大笑,说“老纪,没在御前当值么”
纪雷颇为垂涎地着萧驰野的战马,说“今日押那余孽入寺,正往宫里赶呢。二公子,好马啊听说都是自个儿驯的”
“闲来无事啊。”萧驰野把马鞭抽了个响,天空中的海东青便倏地扑落在他肩头。他说,“熬鹰玩马,我就这点本事了。”
“年后等你当了差,可有的忙。”纪雷说,“阒都新贵我明日不当值,一道吃酒去”
萧驰野说“酒不好,我不去。”
纪雷笑出声,说“好酒,定是好酒不是好酒谁敢请你二公子来晚些我去登门相邀,世子可有闲暇一同去玩一玩”
萧驰野摩挲着骨扳指,说“我大哥么,不兴这些。怎么,光是我去,还算不上排面”
纪雷连忙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二公子,就这么定了。”
萧驰野应了,打马要走,临去时才想起来似的,问“那余孽着如何,腿脚能走”
“走是能走。”纪雷说,“但着不太灵便。廷杖有几个不留后伤的,能走已经是他的运气了。”
萧驰野倒也没多说,策马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