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潜在魇境之中过了一夜,第二天从喜床上坐起时尤有些回不过神。不过他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情之一事能排在师徒之情后边,现在却有些明白了。夫妻之间确实是比师徒之间贴心贴肉得多。不说师徒,就是他和霍有悔之间无限近似于父子的关系,也很难和他面临自己的妻子时灵魂深处的悸动所匹敌。
夫妻是自成一个小圈,完全排外的一种超乎寻常的亲密关系。
他昨晚沦陷之前还在诅咒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给自己招个小媳妇,早晚有你哭的时候”,现在想来这个想法本身就能佐证为何前者为第三层,后者为第四层。
男人仿佛在一夜长大之后惯常想些有的没的,霍潜坐在床头,身边躺着一只累到极点不自觉化成原形的猫精,开始思考人生昨晚为什么会想到“好了伤疤”四个字。我明明在第三层差点迷失自我,怎么在猫面前师尊的事就成了“好了的伤疤”我好像很久没有想到舍利的事了,我进百幽谷好些天了,为什么一点进展都没有时间都去哪儿了今天几号以前都凑时间尽快赶在月圆回落霞山并很快下山,以尽力缩短找不同舍利之间的周期,这回怎么一时间想不起来今天是几号了
心中错综复杂的程度酷似考试之前玩一把游戏的学生。饮鸩止渴,又忍不住要喝,伴随着浓重的自我厌弃感也要来喝。
身边的猫精迷迷糊糊“喵”了一声。
于是霍潜思考人生的方向又猝不及防转了个大弯怎么办,他要醒了,第一句话我要跟他说什么是不是要抱着他去洗澡还是下床去煮粥我不会煮粥,还是先洗澡吧。听说空腹洗澡会晕,而且难道要让他下厨房不成他腿还能使力吗我昨天好像有点过火。诶我昨天怎么弄得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没有实践经验的老光棍就是这点不好,他无法在魇境中描摹出具体的情状。哪怕能靠着对糯糯的了解极大程度再现他在魇境中可能会有的表现,并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把人设立地更有侵略性以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但依旧无法触及他们具体的水乳交融的感受。
不过这不妨碍他树立“我是个已婚男人”的自我认知。
霍已婚男人潜悄咪咪下床用文火破了两个鸡蛋下水煮,并用汤勺下了三回白糖。一刻钟之后笨手笨脚端一盅糖蛋放在了床头,麻溜搂自己新鲜出炉的小媳妇睡回笼觉。
不要指望单身糙老爷们养大的弟子能有什么厨艺上的造诣,煮个糖蛋已经是他的巅峰水平。
魇境会模糊人的时间观念,并不断放大人内心的渴望。满足它,且不断将这点柔情蜜意放大,放大到心上容不下别的念想。霍潜一开始很明确这是幻境,是陷阱,不过是抵不住诱惑,想要在这无人可以探知的秘境一逞所愿罢了。
心中明确知道,不能在此地久留。
在魇境渡过不知道第几个日夜之后,他慢慢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时而在万顷碧湖之上垂钓,身侧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妻子,喵喵叫缠着要湖中最大的一尾鱼;时而在山峰之巅观日出,把睡眼惺忪的小妻子搂在怀里,听他抱怨起太早,全然不出他才是前一夜闹着要日出的人;时而凑热闹和寻常夫妻一样连夜去点香求平安,小两口混迹于人群之中,一人抓一捧发散萤火一样微光的地藏香。烧完的香杆子被小妻子拿去折成了一盏灯笼,又送回到了自己手上;时而于陌上缓缓走过,踏碎一地白雪,商量着过年时哪几样菜式必有
余生是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情意恩,是一日复一日的缠绵相守。
霍潜每次睁开眼,忍不住去亲一口枕边人时,去意便少了一截。日积月累,他能惊觉此乃幻境的频率越来越低。
糯糯那边守着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霍潜,整只猫都是方的。他圆溜溜的猫头从霍潜衣襟里冒出来“怎么回事,他入境怎么这么久这都过夜了吧”
第四重魇境里的时间也是混乱的,魇境之中没有自然的黑夜,日月只在猎物心念之间。只是多少还比霍潜所入的幻境更靠近真实的时间,不至于让人太过混乱。
糯糯在霍潜怀里脚都蹲麻,心知绝对已经入境超过六个时辰,怎么能不心焦。
老树精闲在一边嗑瓜子“怪我不想便宜猎物,把生境做得太过逼真。儿媳妇他大概是被生境迷住了。”
“迷住”
“走马灯是放大过去的恐惧与忧虑,是炒隔夜的馊饭。生境与此截然不同。”老树精放下最后一片瓜子壳,组成了一个“云”字,“生境是放大对未来的期许,是把人一直想吃而没能吃到的佳肴提前端上桌。”
我造生境,何尝不是私心作祟,想要在自己制造的环境中见云罗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