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有留白,路柏此人留下的字帖上,也没有直白得表露他的苦愁。只是寥寥几笔,一些古文好词而已。但字字句句皆意有所指,同为路柏悉心教导的徒,当能从中窥见笔者的心声。
一言以贯之,合欢宗的前任宗主,全力将合欢宗从药修的泥淖中扯出来的男人,有四苦同恶相党、同贵相害、同利相忌、同美相妒。
同恶相党,共为恶者相结为党。
在百尾猫这个修行利器此间蒸发之始,合欢宗便有了党派之争。路柏主张摒弃药修之道,停止再试图捕捉百尾猫,并将路千里这只小猎犬收到自己门下加以庇护。自此以后,他与众师兄弟便立场相左,再不复往日和乐融融。此为一苦。
同贵相害,同为贵者相互陷害。
两派相争,可不止意见之争。谁做了新的宗主,便代表着全党派的胜利。他为一党首耳,手上并不是干干净净,心中并不是全程一片净白。只要有斗争,便做不得清水芙蓉。他早年陷害过师弟,心中永不能忘这一段不光彩的过往。
同利相忌,有同利者相互忌惮。
内忧外患无论何时皆是存在的,若是自己一派落了下乘,自是互为臂膀无心内斗。但若是自己一派占了上风,那便是内忧露面之时。人心千百种姿态,谁也不是同他人身上拓印下来的,总有各种摩擦。内斗最为伤人心神。
同美相妒。吾与徐公孰美
我有两明珠,只有一颗可镶嵌于王冠之上,他二人互相妒忌。如今我尚在,尤可维持表面的平静,我若不在,必为龙凤斗。
路柏写下这些字帖发泄时,前三桩祸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合欢宗开宗时人员便鱼龙混杂堪比闹市,到了他这里也不能将之捋成一股绳。只是实力为尊,但凡有他在,宵小之辈便不敢乱窜。
于是这第四苦,便萦绕在他心头之上。
路千里傻乎乎的,只是对他在宗门里遭受的歧视意难平而已,对宗主之位并不是真的上心。易欢,鲜衣怒马少年意气,是最争上游,争他一句“最好”的执拗之人。
霍潜叫他们过字帖,便复又将它们收了回去。只冷然道“易宗主早前对路师兄有杀心,实乃同美相妒,上不得台面。”他想拉起路千里,没有成功“路师兄杀他师伯,只是私仇。你要逼他自废仙骨,是宵小之辈撺掇下的公报私仇,更为不齿。”
易欢还是跪着,并不多言语,只冷然道“师尊为保他飞升,不叫他分心,才退而求其次叫我当宗主。他在师尊庇佑下飞升,心里却只惦记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报私仇,致使宗门之中群枭四起风雨飘摇,同样上不得台面。”
人心中的盘算再隐秘,时间一久,必然瞒不过亲近之人。易欢一开始以为自己是真得了青眼,叫路柏在他与路千里之间选了自己。后来一对比路柏花费在他二人身上教导的时间,才发觉师尊的一腔寄托还是落在路千里身上。
再比对霍有悔对霍潜的教养方式,哪里不明白自己担了合欢宗的俗务,路千里却担了师尊的寄托。叫他如何不恨。
路千里诧异地抬头易欢,火上浇油“竟是如此我还以为是师尊嫌弃我偏执难驯,不堪大任。”
霍潜本扶着他肩膀想要叫他起来别太折了身份,一听这自我中心的发言又反手按他肩膀现在是你激怒你师弟的时候吗你还是别起来了,呆子。
霍潜是独得宠的弟子,但稍微带入一下还是能大致明白路柏这个衣钵继承者恨从何来。并且他知道,易欢说对了一半。
霍有悔在世时,曾跟他说过路柏选择继承人的盘算。路千里那时在自己宗门被排挤,路柏便把他弄到流云宗稍微过渡一下,顺便让他体验下寻常宗门的师兄弟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不至于叫这个本就坎坷的家伙失了太多乐趣。
路千里当时还稚嫩,没有后边的风流浪荡气儿,而且缺又好哄。一到流云宗拜师就火速躲在了归不觉这只老母鸡翅膀下,成为了难得的愿意叫归不觉尽情施展养生之道子之心的师弟。
路千里在这里叨扰,路柏便也常来拜访送礼。也就是在那个时期写了诸多的字帖。
霍有悔知他心结,便指着霍潜的背影闲聊道“九渊,天资最好,我不要他收徒,也不要他参与宗门事务,只要他潜心修炼即可。他只要他一朝飞升,别无所求。”
又点评归不觉“不觉,天资一般,除了在炼器一道上颇有天分,其余皆泯然众人。但我愿将宗门托付与他,因他是不争无欲之人,且颇有为兄长者的担当,是最得人心者。他在,必能平衡大局,继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