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蓝夫人后展鸰吓了一跳,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不敢认。
蓝夫人散着头发,穿着家常衣裳,面容惨败,嘴唇上也没多少血色,甚至脸颊都好似凹陷了不少,衬的肚子越发大了。
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不算好,见展鸰进来,还颇有些过意不去的“叫展姑娘见笑了,快请坐吧,我这身子也实在是”
展鸰自己坐下,又谢了倒茶的丫头,这才道“夫人不必介意,您知道我是不在乎这些的。”
蓝夫人就笑了笑,牵动嘴角,干巴巴的嘴唇裂开来,从里面渗出几滴鲜红的血珠。
她咳嗽了几声,沉默良久,忽然挣扎着要起身,吓得周围的丫头和展鸰赶紧去拦。她不肯,非在炕上躬了躬身,好歹过了这个意思,这才躺了回去,又气喘吁吁的道“展姑娘,我知道你心善,是个好人,以后辄儿,就托付给你了”
就这么点儿动作,她已经满头虚汗,瞧着倒有几分可怜。
展鸰扯扯嘴角,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是被发好人卡了
沉默片刻,等蓝夫人被丫头喂了一盏参汤,展鸰这才开口道“其实夫人,即便您不这么做,我也不会苛待他的。”
“我知道,”蓝夫人有气无力的点点头,眼里又滚出泪来,瞬间打湿了一块帕子,“展姑娘,我知道您其实也瞧不上我们家,可我好歹也是个当娘的,若不做点儿什么,这心里,哪里放得下”
先前她总觉得世家大族无所不能,也一直引以为傲,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原来这世上也有好多事情是他们无能为力的。
罢了,罢了
事到如今,蓝夫人什么旁的想法也没了,只是苦笑着道“展姑娘,你也瞧见了,就我这样子,指不定能熬到什么时候,辄儿”
展鸰忽的站起来,心中惊骇不已,这是在托孤了
“夫人慎言”这事儿她可绝不能现在就应下,不然这蓝夫人恐怕真就绝了生机了,“您才也说了自己是当娘的,可如今怎么就又敢说这个”
“命该如此”蓝夫人给她吓了一跳,可一听也知道是好意,笑容中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如今她也不敢多指望什么,就盼着拼了命把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
“这就是胡话了,”展鸰嗤之以鼻,决定下点儿狠药,“还命该如此呢,依我说,您这话出口,自己先该脸上臊得慌。”
“大胆”蓝夫人听住了,她的贴身丫头却听不下去,然而刚呵斥一声,就被蓝夫人叫住。
“展姑娘还有什么想说的,便一并讲了吧。”
展鸰谁也不怕,果然放心大胆的继续道“您是想说自己命苦吧”
见蓝夫人不说话,就知道是默认了,于是越发哭笑不得,“您若真有本事,就该站在田间地头说去,那些天天累死累活土里刨食的百姓们什么反应。”
不拿石头和土块砸死你就算好的了
“您出身大族,从小到大都没吃一点儿苦,衣食住行无不讲究,嫁个夫君更是三元及第,风光无限,现在年纪轻轻就是知州大人,这也叫命苦”
“您自己才名在外,夫妻又敬重恩,长子乖巧懂事,如今眼瞧着次子也要出生,何其美满还有什么苦”
蓝夫人依旧沉默,她的丫头们偷瞧了好几眼,虽然也没开口,但其实心里都顺着琢磨,觉得展鸰说的可在理儿哩
是呀,人一辈子想求的功名利禄都有了哪儿有什么苦的若她们这些给人当丫头做奴才的但凡能沾上一样,那得高兴地不知自己姓什么。这些个贵妇人几乎是十全十美的,要什么有什么,怎么还天天迎风流泪、伤春悲秋的
展鸰又道“不怕说句您不听的,若您真没了,剩下两个孩子,一个还不懂事,一个要吃奶,谁养活蓝大人吗他如今正值盛年,您自己觉得他还会不会再娶”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到时候继夫人自己再生几个,您这两个就是墙根儿的野草再说了,如今我养着这个,谁知过几年如何或许一时不耐烦就又转手丢了呢不过也罢了,既然您这个当娘的都不疼,我一个外人,也不操这份闲心,任他自生自灭去吧。”
“你”蓝夫人给她一波接一波刺激狠了,脸都憋红了,又开始剧烈咳嗽,几个丫头给她拍了好一会儿才罢。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展鸰觉得自己也算仁至义尽,想了想,就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她又转回来说“蓝夫人,有那功夫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先过好了眼下的日子是正经。平时少多愁善感,多出来活动活动,食物也不必太精细,各样儿都吃几口,身子好了、胃口开了,自然百病全消,比一切灵丹妙药都强”
蓝夫人活了这么些年,见过的、接触过的无一不是类似出身的大家小姐,真要说起来,谁也不比谁强些,都是打小吟诗作画、娇娇弱弱的。且里里外外说的都是女子娴静为主,何曾听过此等狂放言论
可是
她出了半日神,忽然咬牙道“饿了,端碗粥来”
是啊,她还有两个孩子,得活着,好好活着
展鸰和蓝夫人进行“触及心灵”的交流的时候,那边丫头们已经将展鹤的行李打包好了。
虽然他从数月前不知所踪,但蓝夫人一直坚信他还活着,照样每个月都叫针线上的人给儿子做几件衣裳,如今大大小小里里外外也攒了一大口箱子,正好一起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