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德内尔·戴泽南,嗯,与护照一致,把绷带揭开点让我看看。”
在国民军士兵慵懒的目光下,德内尔将缠在头上的绷带稍微一挽,露出了病态的灰白色的脸。
“怎么受的伤?”
“被布尔什维克暴徒袭击,先生。”佩特拉的祖父替口舌极度不便的德内尔解释。
“行,进去吧。”负责查验的国民军士兵将护照还给了德内尔,德内尔略一点头致意,接过边缘已经破损的护照塞进上衣口袋。
火车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发车,佩特拉的祖父便带着德内尔到候车棚暂歇,候车棚的柱子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公告,大多是国民军一日三变的命令和一些粉饰太平的宣传单。佩特拉的祖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理所当然地视而不见,但当他坐到了候车棚简陋的长凳上时,才发现德内尔并没有跟上来。
“让先生?”佩特拉的祖父莫名其妙地回头,却看到德内尔对着一张公告怒目而视。他快步走到后者的身旁,只看了一眼那张公告,便魂飞魄散地要将其拉开:“请冷静,让先生,您这样做太危险了!”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看上去干瘦的德内尔却丝毫没有被他拽动,直到有叛军士兵被这里发生的状况吸引,德内尔才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与佩特拉的祖父一同回到座位上。
佩特拉的祖父刚要松一口气,只瞥了一眼德内尔就又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
“你是什么人?(西班牙语)”
两人回过头,之间一个神色严肃的国民军士官按着手枪站到了两人的身后,德内尔听不懂带着西班牙语的南方方言,而佩特拉的祖父已经被吓呆了。
见两人毫无反应,国民军士官拔出了手枪,左手则从德内尔的手中抢过那张公告,略微扫了一眼,他便知道这正是自己昨晚糊到墙上的众多公告之一。内容无非是国际纵队的两个军官被英勇的国民军士兵处决,照片中则是两个被砍下的头颅——不消说,自然是那两个国际纵队军官的。
();() “快回答我,你们是什么人?!(西班牙语)”国民军士官大声质问着二人,他的部下听到这边的动静,也纷纷提着步枪赶来增援。佩特拉的祖父惶恐地解释了自己和德内尔的身份,在听说后者是法国人之后,国民军士官总算表现得慎重了一些:“给我问他:照片上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西班牙语)”
经过佩特拉祖父的转译后,德内尔思考了一会,才回答道:“我在巴塞罗那见过这两个人,他们拦下了要袭击我的民兵。”
这个解释当然是随便编的,如果照实说的话,他跟佩特拉的祖父怕不是会被就地处决,但如果要他去诋毁这些真挚的战士,他万万做不到。
“那你拿这张单子干什么?(西班牙语)”
“我没想到砍头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在今天。”德内尔的语气还算客气,但看向国民军士官的目光简直与看牲口无异。
“呵。”国民军士官收起手枪,懒得做什么辩驳,示意部下各忙各的去了。
待凶神恶煞的国民军士兵离开之后,佩特拉的祖父长舒了一口气:“你可真是吓死我了。知道吗?幸亏你是法国人,要不然我们俩今天最少最少都得去吃牢饭!”
德内尔歉意地低下头,顺便捡起了被国民军士官随手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的公报,同时向佩特拉的祖父询问道:“共和军的人也砍头吗?”
“我从来没听说过,可能也有吧,但共和国那边从来不会把这种事到处宣扬,哪跟他们似的,砍头好像还多光荣。”
德内尔神色冰冷,沉默不语,他将公告重新展开,赫然入目的是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头发稍长的那颗属于亨利,另一颗属于华金。
他和这些家伙的确不是一类人——他充其量算是个人渣,这些辣脆分子根本就是畜生。
砍头……这真的应该是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的欧洲事情吗?!
仅仅在十年前,世界各国爱好和平的人民还在巴黎为《白里安-凯洛特条约》(《巴黎非战公约》)的缔结而庆贺,怎么仅仅十年过去,世界就变成了这副令人绝望的样子!
不管怎样,不管怎样……德内尔的左手按住了颤动的心脏,既然已经决定要回家,继续扛起这份艰难的责任,那就不能再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就让愤怒埋藏在心里吧,它终将在战争中喷发。如今战争的阴霾早已遍布欧洲大地,不是那些目光短浅的政客能用他们愚蠢到无以复加的绥靖政策所能掩盖的:德国磨刀霍霍,意大利跃跃欲试,祖国昔日一手组建的“小协约国集团”已经四面楚歌……
“这不是和平,这是二十年的休战。”
谁能料到,福煦元帅当年泄愤之语竟一语成谶!如果达拉第总理不能连同英国盟友迫使希特勒在苏台德问题上收敛其扩张野心,那么战争无疑将在今年爆发:距离1918年整整二十年!
“该出发了。”佩特拉的祖父小心翼翼地提醒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德内尔。
德内尔沉默地点点头,最后检查了有没有遗漏的东西,随后将那张国民军的公告折叠好塞进挎包的夹层里。他与佩特拉的祖父握手告别后,心事重重地登上了返回巴黎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