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仿佛街上的行人都不在,我们相依相偎在一起,在这漆黑没有星的夜空下,在这微凉有些冷的九月天里,坐在街边街沿上听完了张国荣两千年热情演唱会,偶尔随着远远传来的歌声轻轻和唱,唱一曲世人听不懂的恋歌……
那一夜,我毕生难忘,也终生后悔。
第八十七帖
两千年九月底,梁明传要去日本留学。
去之前请几个好朋友去家里聚会。他叫了罗峰叫了彭智然,也叫了我。
听过罗峰对于同性恋的看法,我和彭智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千万不要妄想你的朋友能坦然接受你的性取向,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要以为自己人缘好,就以为自己不会因是同性恋而遭人唾弃。
要知道,他们是你的好朋友,他们跟你关系铁,首先都是建立在你是个“正常”人的基础上的。
好比像张国荣这样在娱乐圈素有好口碑的,有那么多fans的人,也还不是会被媒体旁敲侧击的攻击么。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好好保护自己才是真的。那是大环境大舆论使然,在人们的观念改变之前,彭智然说,如果我们想要走得更远,就要更懂得隐藏。
所以我去梁明传家的时候极其注意,绝不和彭智然有一丝一毫的眼神交流。跟梁明传和罗峰接触那么久,我知道罗峰是个比较粗糙的人,相比来说,梁明传要比他细心得多。
于是吃饭前,他们三个人在那边吹牛,我假意陪梁明传的侄子玩变形金刚,没去凑热闹。事实上也是他们三个关系比较铁,好多年的哥们儿了,我只是个半路加入的而已。
吃完饭,梁明传爸爸妈妈在对彭智然他们说:“彭智然罗峰啊,我们家小明最好的朋友就你们几个了,以后他去了日本,你们也要多多联系,千万不要就关系疏远了啊。”
彭智然和罗峰猛点头,梁明传拿了一包他哥的烟出来,眼神示意我去阳台上抽根烟。我就跟他去了。
他发我一根烟,自己却不抽,把整包塞给我。我立刻意识到他是有话要跟我说,立刻神经就绷紧了。
弯着腰两只手肘撑在阳台栏杆上,看着对面的楼房,他问我:“陈嘉,彭智然是不是恋爱了?”
“啊!”我一惊,故作镇定,“怎么这么说?”
他笑笑:“感觉。总之觉得他有点变了,以前感觉他是个很没计划性的人,可现在看他的样子,似乎比以前有责任感和目标了。”
“哦,”我松一口气,“可能吧,我不知道。”
他瞥我一眼:“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谁知道!”说完侧过身,一只手撑着靠在栏杆上玩味的看我,话里有话:“我猜吧,他这次恋爱对象必定非比寻常,不太简单。你知道么,去年也不知道前年,有一次他到我家里来跟我聊了个通宵,跟我说了半天感情上的苦恼,似乎他喜欢的那个人很棘手,跟那个人谈恋爱不是件很容易的事,颠三倒四的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懂到底他们两个人的障碍在哪里,不过我倒是听出来他好像很喜欢那个人。你知道么,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家伙这么不知所措六神无主,直觉告诉我他大概遇到克星了。后来发现他好像变了,我才想他应该是恋爱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下。
我整个人已经呈呆傻状态,直觉上告诉我梁明传应该是知道什么了,可听上去好像他又什么都没说,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连个嗯字都嗯不出。
梁明传看着我笑笑,拍了拍我的肩膀:“烟头要烧到手了!”
我指尖一烫,忙甩手把烟头丢出去,他呵呵笑道:“没什么,我就是问问你。他喜欢的那个人你应该认识的吧。”继而微微正了正脸色,按着我的肩膀说:“我一开始觉得彭智然这条恋爱路可能挺难走的,想劝劝他,但后来发现他喜欢的那个人其实人还真不错。”他低了低眼睛,叹口气说:“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他们两个都能好吧,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好好的,希望能有一天修成正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说完勾了勾嘴角也不等我反应,就笑笑开了阳台门,见我没跟上,掉头说了句:“你不进去?”
我忙跟上去,他在我身后关上门,低声说了句:“下次和他一起来日本找我玩儿啊!”然后越过我走过去和彭智然他们聊天去了。
我又是一阵痴傻!突然有点想哭的感觉。
我想梁明传是毫无疑问知道了,但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祝福我跟彭智然。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在当年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一直到多年后我私下问梁明传,是什么令他当年就那样的接受了我和彭智然这种在大多数人眼里看起来是“变态”的恋情,他说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即将离开家园,那种以后将孤独无所依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打拼的感觉,令他异常珍惜在国内的朋友和友情,所以用大爱包容了我们。
我笑笑,捶了他一下说了句迟到的谢谢。
人生真的很奇怪。有一则故事是这样的。二战期间有两个犹太人家庭分别向自己的朋友发出求救的请求。一个家庭向一个曾经受过自己恩惠的人求救,而另一个家庭向曾经施以过自己恩惠的人求救,结果向曾经施以自己恩惠求救的那家人得救了,而另一家人则被受过自己恩惠的人出卖了。
这说明一个道理,爱你的终究会爱你(是指广义上的爱,不是指爱情),不会在乎你是否曾经有恩于他。
而我们和梁明传这十几年的友谊似乎就是这样。我们似乎从来都未曾跟对方说过谢谢,每次他托付我们做事情,或者我们托付他做事情,似乎都一直是理所当然并且被托付的一方也总是竭尽全力的。这种感情很奇怪,我们相距千万里,一个月也不会通一次电话,但一旦聊上天总是一小时起。就是这样一个远在异国的朋友,默默地支持了我们十几年,给了我们最初的一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