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死?,他有时候无比惧怕,自己这样年?轻,太不甘了。有时候又觉得了然,无所谓了,人都要死?,归于黄土。他其实很留恋生?,可这样的生?把他折磨的奄奄一息,没有任何?幸福和美好可言,留恋什么呢?
“你去跟芳芳姐睡,白天不要在人宿舍待,帮人干点事,勤快些……”他有气无力交代她,他怕别人讨厌她,视她为恶人。
南北故作轻松:“我晓得啦,我很有眼色的。”
因为要赶路,他们?是半夜出发的,特?别冷,人睫毛上长满白霜,月槐树在雾中,天边星辰若隐若现。
毛驴嘚嘚嘚远去,南北一个人在雾里站了很久。
章望生?需要消炎,清理创面?,医生?说他得住院。李崎本就是从城市来?的,对城里的许多事很娴熟,陪章望生?呆了两天,把事情办妥,他便先赶着驴车回?到月槐树。
“你三哥住上院了,这个伤在底下是大事到县城医生?自有法子。”李崎回?来?跟南北把情况说说,她想去县城,李崎道?,“你去住哪儿啊?医院有食堂,叫护士帮买一份就成,你三哥住个几?天,回?家再慢慢养,差不多就好了。”
“再说,你一个人坐汽车行吗?”
南北非常担心章望生?一个人,说:“我当然行,我一个人什么都敢,要不是我力气不够,我就赶车带我三哥进城了。”
李崎叹口气:“你三哥说了,叫你在家好好等着就行,我过几?天去接他,他这一好转我们?就能坐汽车了。”
大约过了一周,李崎真的把章望生?接回?来?,他很幸运,住院期间,隔壁床一个城里姑娘,因为陪护母亲,顺道?帮了他许多忙。章望生?下车时,南北迎上去发现他气色明显好多了,整个人恢复不少,县城的医院可真厉害,她心里非常高兴。
但他身?上的纱布,要定?期换,不过在公社的卫生?所就能换了。章望生?身?体里还有炎症,加上久病,这个冬天必须好好养一养,可一回?到月槐树,很现实的东西就在眼前。
“我去扫厕所,我会干。”南北到家欢快地说,她心境完全变了,再不想着什么三哥死?,她就死?,她清楚,章望生?不会死?了。
天上铅云厚重,也许在酝酿雪,空气冷冽,章望生?又回?到熟悉的月槐树,熟悉的家园。屋檐下挂着串好的红辣椒,颜色鲜艳;墙角的枯草簌簌而?动?;捡来?的柴火用破了洞的塑料布遮盖住,露出一角;南北的笑脸,也红扑扑的……这是家,他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地方,章望生?心底涌动?起深深的眷恋来?,活着真好,他还期待着春天,燕子会回?来?,在檐下筑窝;漫山遍野的桃花会开,整个平原,将会绿到天穹的尽头。
南北烧了一锅面?片汤,两人守着灶台,就在厨房吃,厨房里有柴火的余温,烟雾缭绕。
“三哥,吃红薯。”她拿木棍,往灶里翻,果然掏出几?个小红薯来?,烤得皮焦黄。南北烫得直吹手,把剥好皮的红薯蘸了白糖,递给章望生?。
“李崎什么都跟我说了,”章望生?拢了拢衣领,问她话,“你翻吴大夫的箱子了是不是?”
南北心虚的表情写在脸上,不吱声?。
“怕我骂你?”章望生?问。
南北有些胆怯地看他,点点头。
章望生?沉默了会儿,说:“我不骂你,但有些事,得跟你好好谈谈。”
他住院的这段时间,想了许多,尤其是身?体明显好转之后?,脑子清醒过来?。
南北大概是猜出他想谈什么,扭过脸,心里忐忑,她忸怩地搓弄着棉袄,棉袄的下摆本来?就撅得老高,这下更高了。
“谈之前,我有个要求,你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激动?,有话咱们?好好说。”章望生?的心平静下来?,他刚康复些,也不想在情感上大动?干戈。
南北小声?问:“你要赶我走吗?”
章望生?往灶台又塞了点柴火,噼里啪啦很响。
“我是这么想过,现在不了,人活一辈子总有犯错的时候,谁也不是圣人,你这样做,也有我的责任。”
南北低着头,看地上自己的影子。
“你自从来?家里,无论是二哥嫂子,还是我,都教导过你很多事。家里长辈想教好小孩子,光靠嘴是不行的,还要身?正,你慢慢长大了,家里人一言一行是什么样子的,我想你是看在眼里的。”章望生?轻轻拨动?树枝,火烧起来?了。
南北嗯了声?。
章望生?不急不慢说:“这些天,我想清楚了,不能全怪你,一是周围这个样子,你难免受影响。二来?,我跟雪莲姐也许确实有叫你误会的地方。”
南北抬眼看他,又低下脑袋。
章望生?说:“雪莲姐一直待咱们?很好,没有对不住咱们?的地方,狼孩哥在时,咱们?两家就走得近。他们?夫妻,都没有因为章家的成分而?疏远咱们?,相反,帮了咱们?不少。一个人活着,最起码,不能恩将仇报,人跟畜生?的区别,就是知晓情义,懂礼仪,就是只小狗,养久了也通晓人性,何?况人呢?”
南北脸滚烫,想起雪莲姐给他们?看手电筒的那个春夜,那道?光,直往天上去,她又要哭了:
“我怕她抢走你,二哥叫咱俩一起好好过日子,没有旁人。”
章望生?便不再说话,眼睛映着火光。
南北偷偷瞟去一眼,说:“我晓得错了,再也不做那样的事了,”她说着说着,鼻子发酸,“我害怕你不要我,我当时就是害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