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仲远问道:“那这十宝船,到底是个什么案子?”
杨文观再次打开话匣子,叙述起来:“当年武陵堂顾氏有一支迁到了闽浙一带。经过几代人努力,一度被看作是江南巨富表率,天下第一豪商。没落前最后一代家主叫顾明成,他的长子叫顾正源。顾正源当时是南京都察院御史兼领南京兵科给事中。据说他们这家人就迹在顾明成的曾祖父那一辈,那人叫做顾宪同。
关于这人和顾家还有几个很神奇的传说。总之在十宝船案前,顾家已经是名闻四方的江南巨富了。
而在二十年前,你也知道当时这边都是什么样的情况。”
卢仲远道:“倭寇海匪到处掳掠。官军四处戒严。”
杨文观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想想,在这样的情况下,顾家的海上生意还能越做越大,他们家关系得多复杂?但是到了十五年前,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胡宗宪受命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处军务。
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相继进入剿倭前线。还包括。。。。。。”
杨文观的声音沉了下去,情绪似乎一时间极其低落。
卢仲远知道为什么,他也叹了口气,把话头接了下去:“还包括你的师父,大才子徐渭。”
徐渭此时仍在南直隶应天府天牢中,尚未获释。
杨文观正是徐渭的亲传弟子。
他情绪略微低沉了片刻,又接着道:“自那之后,朝廷对东南沿海掌控力大幅加强,精兵猛将辈出。开始全力以赴的追剿倭寇海匪,连汪、徐、陈、麻等四海龙王都一一落入朝廷的天罗地网。顾家的生意本就和这些海匪四龙王,甚至是和扶桑倭寇,扶桑大名之间,和朝鲜人,琉球人,都有极深的往来。
顾家的产业很快就大受影响。
后来顾家感觉到朝廷兵力逐渐增强,追剿力度日渐加大,就决心再搞一笔大生意就收手。
据说顾家动全部人脉,上至藩王和两京六部大员,下到巨富豪绅,纷纷入伙。外联吕宋许氏,暹罗,满剌加,勃泥,三佛齐王室,还有弗朗机夷人。凑齐十艘大号福船,光船夫都有近千人,更有镖师水兵数百。吕宋许氏和暹罗水师可能还有战船护送。准备一路行销货品到满剌加,再满载番货而回。
走完这一桩大买卖,够他们十年不出海了。
但是这一队浩浩荡荡的大船队出海之后不过半个多月,就再也没有任何讯息了。凭空消失,无影无踪,片板无回。世间再没人见过这支船队。
各路货主,顾家,许家,乃至朝廷水师都帮忙搜索了。黑白两道,各路人马,内外番邦,快把南洋扒了个底朝天,愣是连一个落水的都找不着。”
卢仲远问:“会不会是遇着风暴了?”
杨文观摇摇头:“大洋之上,若遇到大风暴,确实再大的福船也难保安稳。但出前他们已经看准了一年中风暴最少日子启航,何况这不是一辆艘船,而是一整支船队。不止十艘大福船,还有吕宋许氏的战船相随。纵然是遇到风暴,总不至于片板无存。多多少少总有些人能幸存吧。
但是这十宝船,什么都找不着了,一张帆,一片板,一个活口都不见了。直到你拿来这个!”
杨文观举起那两枚嵌在铜牌上的勘合符,没想到这两块冰冰凉凉,带着海垢的铜牌背后还有这么一桩惊天往事。
卢仲远追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杨文观道:“后来顾家既要赔偿各路货主,又要不断疏通关系,组织船队出海,不过两三年间,就家财散尽,债台高筑了。再往后更是家破人亡,销声匿迹。”
卢仲远站起身来,在屋内反复渡步,边思考边道:“如果这艘船真是当年顾家十宝船之一,那到底是谁把它找出来的,又用什么办法送到这月港的?我虽然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但不管是人是鬼是妖是仙,我都要查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什么图谋。”
杨文观道:“那你就得弄清楚当年顾家的十宝船船队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卢仲远叹道:“时隔十余年,如今已经是隆庆天下,我该从何查起?”
杨文观冷笑道:“哼,那你来找我,不就找对了吗?这事儿我看普天之下只能问一个人还有谱。”
卢仲远心领神会道:“那当然是你的老师了,徐先生想必也会对这桩奇事感兴趣的。”
这回却轮到杨文观长叹一声,他说:“也许我老师确实会感兴趣,当年他和胡总督也曾经查过这顾家十宝船的事情。现在全天下没有比问他老人家更合适的了。
可他在应天府的天牢里啊。要怎么才能见到他?”
卢仲远道:“我有办法。”
“你?就凭你一个靖海卫指挥使?”杨文观不屑道。
卢仲远又道:“你忘了金紫烟了?她叔叔现在已经是南镇抚司指挥同知了。求她叔叔帮忙,估计见你老师一面不难。”
杨文观道:“跟南镇抚司做交易,那可是相当危险的。”
卢仲远叹气道:“不做怎么办呢?除了你老师之外,还能指望谁?这事儿一出,这几天月港海贸定然停滞,传言四起,人心惶惶。不把那福船残骸清除,再做它几场水6大法事,牙行把价格翻三倍都没有船老大敢出海。”
杨文观也赞同道:“是啊,现在月港税银年逾百万两以上,朝廷北疆正是用兵之际,正税之外,天下杂项月港能占三有其一。不尽快查清事情,让商船出海,你这靖海卫指挥使也就到头了,我看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到北疆将功折罪了。你现在马上回去准备塘报吧,好几拨御史,甚至巡抚官员都要来了。我立刻动身去应天府,不管你怎么和金紫烟或者她叔叔做交易,我只管报你的名字就是了。”
“一言为定。”
卢仲远办事向来利落,他头也不回,立刻出门策马而去。他为了在第一时间来到泉州找杨文观,只回了靖海卫驻地多牵了两匹马,便一个人换乘三马,几乎毫不停歇的疾驰而来。
可怜马厩中的三匹马,浑身冒汗,热气腾腾,刚喝饱水,吃过豆子,又要一路狂奔回靖海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