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朝露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却见林湘支着身子坐了起来,长发垂落在被面,面色阴沉地盯着自己的腿。
朝露心里一跳,小声道“小姐该用药了。”
林湘稍侧过头瞟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眸子摇曳着烛火微光,好半晌才开口“去张府递个帖子,就说下月老夫人寿宴,我邀表弟表妹过府一聚,待过了老夫人生辰,再送他们回去。”
朝露点了点头,在到林湘接过碗将药汁饮尽之后,才松了口气。
“奴婢这就去。”
着朝露的背影,林湘动了动还在剧烈疼痛的腿,阴恻恻地笑了。
老夫人既然已经发了话,这事也就算翻了篇,谁都知道里头有猫腻,但主子不提,下人自然是不敢乱说。
夜已深,顾怀瑜躺在床上浅寐,许是上辈子太过惊心,她回府也有几日了,还是睡不好。往往一丁点的动静都能将她惊醒。
可今日不知怎的,自己瞌睡的厉害,倒床没多久便睡着了。只是甫一入睡,吊诡的梦境便如一张巨网,丝丝密密地缠绕上来,光怪陆离的画面似破碎的瓷片,一张张闪过眼前。
顾怀瑜睁眼便到了自己残缺可怖的尸体,没有四肢,断口处鲜血早已流净成了暗红色,周身颜色僵白泛青,起来且极其怪异。那横穿整张面部的伤口已经发黑,干瘪的眼眶似咧着嘴的怪兽,在嘲讽着她的痴傻。
她闭了闭眼睛,不忍再第二眼,想要抽身离开,却发现自己没了脚,淡白如雾的身躯被禁锢到了地上,只能干着自己的尸体,等待
等什么她不知道,可冥冥中就有个声音在告诉她,等着、等着
梦境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尸身逐渐开始腐败流出微黄色的液体,浓烈的味道引来了附近野狗。顾怀瑜眼睁睁地着它们啃噬自己的身躯,每咬一口,自己身上便痛上一分,似被凌迟,直到露出森森白骨,连骨缝中的碎肉也被舔舐干净。
说来也怪,任由恶狗再抢食,也不曾有一只去啃噬她的脸颊,许是恨意太过森然,连野狗也不敢碰触。
周围忽然起了浓雾,苍茫中有影影绰绰的人在晃动。她不清是谁,想要伸手拨开白雾时,倏然间画面一转。
荣昌王府中火光滔天,浓烟将天上的月遮掩,半面黑幕被照成了红色。府中杀伐之声响于耳畔,顾怀瑜飘于半空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热度。
大门轰然倒塌,朱红的漆已经被烧的焦黑,林修睿抱着面目全非的林湘从大门处逃了出来,曾几何时有多风光无限,现下就有多狼狈。
“杀无赦”她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嗜血的恨意。
人影虚晃而过,两方人马缠斗到一起,血渐渐染红了王府大门,汇聚到了那人脚下。
林修睿抱着林湘闪躲,终是不敌,被几人追上,剑光忽闪,两人的头颅应声而落,咕噜噜滚了老远,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她到那个高大的人影,踏过汇聚成滩的血液抬脚上前,浸满鲜血的靴子碾上那颗脑袋,狠狠一踏,红白的脑髓喷了一地。
顾怀瑜心里一惊,这人是谁,竟如此恨这二人她想要凑上前去清他的面容,可是周围就像隔了件不可逾越的屏障,怎么都不清。
忽然间整个画面骤然间如石落水,泛起阵阵波纹。顾怀瑜被一股巨力拉扯,再睁眼时,已然回到了顾宅那棵梨树下。
宅子荒芜许久,落叶已经堆了厚厚一层,那颗梨树依旧茂盛,硕果挂满枝头,枯瘦的枝条撑不住,啪嗒一声,一颗梨落在了堆砌的小小坟包上。
坟是新砌的,盖在上头的泥土还很潮湿,她过不去,只能到坟前立了个背影。
他默默放了一枚同心玉扣在坟前,跪倒在地低声啜泣“你会不会怪我”
“对不起,我当不了好人了。”
身后有铿锵撞击之音响起,空置了许久的顾宅被乌泱泱的人群围了起来。领头之人浑身包裹在黑衣里,左耳一道齐整的疤痕,竟是残缺。
“宋时瑾,你以下犯上,预谋不轨,论罪当诛”
他像是没听见一般,缓缓蹲坐到墓碑旁,将头倚靠着墓碑,手指缱绻地流连在顾怀瑜这三个字上。
口中喃喃自语“对不起”
半只耳见他毫不在意的模样,咬着牙道“动手”
泛着寒光的利刃齐数刺过,他没有反抗。
万箭穿心,便是这最终下场
顾怀瑜在那人叫出宋时瑾时,心里便咯噔一声,见寒光闪过,想要伸手护住他,一双手却穿过他模糊不清的脸。
她能听到,他虚弱的声音。
“你等等我啊,走慢一点可别,忘了我”
“二狗子”
眼前忽然一黑,顾怀瑜从床上弹起来,橘黄色的烛光照得床帏朦朦胧胧,她呆了好半天才发现,原来只是做了个梦。
红玉被她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瞬间从迷瞪中清醒,她撩开床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