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索菲亚教堂火并出现前的三个小时,俞昭的笔友“岁星”搀扶着一位受重伤的乞丐,这位在教堂附近擦鞋的乞丐就是负责红线接头传递信息的人,在一条小路上,这位联络人突然停下脚步,仅有一只充血的眼睛望向马迭尔酒店方向,说:“摆渡……摆渡人,他很重要!我必得……必得保护他!”
“同志,我从香港到上海再到这里就是为了组织营救,交通线崩塌,您和我走!”
“你是阿贞小姐,朝鲜贵族金家敏贞,对吗?我认出来了,三年前,在香港,我听说……我听说,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老天有眼,真是太好了!”
“周叔!您怎么……您怎么?”金敏贞情难自抑,刚刚只是对上了交接站的暗号,并没有认出街角擦鞋且只剩一只眼睛的沧桑老汉是父亲的好朋友,哈尔滨鼎鼎有名的满清贵族子弟——周岫峰,当年那位呼鹰逐犬的倜傥公子。
周岫峰欣慰看了看金敏贞,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狙击步枪,笑了:“我得往回走,要是马迭尔酒店的同志没成功离开,你无须接力加入,回上海,启明星不明,唤醒北极星!再也别回哈尔滨!你的货物,留在南边吧,总会有用得上的一天!”
“不行,周叔,我……”
“这是命令!岁星同志!”周岫峰抬起残缺不全的手,肃穆敬礼。
金敏贞含泪回礼,望着这位长者离去。
教堂上最终传来“d”的声音,个人,周岫峰把自己也算了进去,就是告诉摆渡人快撤,没有人需要营救了,金敏贞眼见着守在教堂的几拨人马冲上去,枪声不断,鲜血染红了周岫峰的胸膛,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他就这样大剌剌坐在钟下,可在金敏贞眼里,一如当年在马上潇洒。
金敏贞躲在高处,借着月光,一身破衣烂衫的敲钟人周岫峰仿佛又回到了金敏贞印象中鲜衣怒马的时候,那时金敏贞被家人带着刚从朝鲜逃到哈尔滨,周岫峰一路打马进王府的院子里,见到自己,匆匆下马,滑稽地说:“呦,这是朝鲜的小格格,唐突了不是,给您请安!”随即从侍从那里接过来装饰着真金白银的玉娃娃,送给金敏贞,让身后的人端上来零食,他憨憨笑着说:“天太冷了,怕给小格格带的吃食冷了,这不快马加鞭先带过来一波,后面轿子里的就是御厨,会做可多好吃的了,小格格,踏踏实实的住着,把这里当家。”
周岫峰躺在教堂楼顶,哈尔滨的冬天真冷,血液一流出来就冻上了冰碴,望了望天,无声说了句:“长庚老伙计,错怪你了,我来找你喝酒……”。
金敏贞嘴里呢喃着周岫峰最后的任务:“回上海唤醒北极星……”
马迭尔酒店附近,拿着狙击步枪的金敏贞确认俞家两兄弟安全离开,摘下面巾,擦了擦因为寒冷而结冰霜的睫毛。她的家族本是朝鲜贵族,幼年随家中长辈逃难到了上海,一直从事抗日复国活动。
金敏贞想知道周岫峰保护的人究竟是谁,是否能够协助她完成剩下的黄金运送计划。黄金运送任务是共产国际交给欧交通线摆渡人的任务,原计划是在香港等到接收人,然而香港只有看不见追杀和暗杀,金敏贞无奈舍弃两箱黄金先探路。
从维也纳一路到香港再到上海,没有找到接头人,金敏贞藏起货物,沿途寻找北上线路的负责人,到了哈尔滨,好不容易通过线索与周岫峰先生接头,他却执意保护摆渡人……
金敏贞没想到坚守北线的摆渡人会是自己当年在香港展的笔友兼下线——俞晖。
刚刚教堂出现火并,四面危机的时,金敏贞下意识想保护俞晖,能走一个是一个,却也不确定破碎交通线下活着的俞晖是否和三年前一样,信念坚定,周岫峰先生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得,在两难时,她看见酒店套间内新出现的高大的身影,这个睿智沉稳的身影,让金敏贞几经恍惚。
三个月前,在香港,金敏贞通过好友俞灿知道俞校长是位让人闻而生敬意的知名学者。然而,金敏贞想不明白,这样的学者,为什么会杀香港和上海交通线的两位摆渡人?俞曜,俞校长,到底站在哪一边?俞家,又站在哪一边?
金敏贞不知道屋内生了什么,只根据微弱的身影以及酒店的动静知道,这是一出长兄训弟的戏码,透过微微卷起的窗帘看见影子显示出俞晖膝行抱住俞曜的腿认错,然而两个人的位置都在射击死角,窗帘又被俞曜死死关紧,俞曜审慎严谨的样子不仅像治学有方的专家学者,更像是……训练有素的谍战人员。
金敏贞想起养父金长庚挂在书房的一幅题为“投石问路”的水墨画,画面只有描绘水面的层层线条,但却让人联想到:一粒小石子投入湖中,引起的涟漪不断扩大,最终撼动整个湖面的动态场景。
金敏贞的狙击枪几次在兄弟二人之间徘徊,多数是在俞曜身上。金敏贞并不嗜血好杀戮,判断不清楚时,不能贸然杀人,否则和刚刚圣索菲亚教堂火并的三方有什么区别!滥杀无辜的日本商会!残忍无道的满洲国警察!不分黑白的党务调查处!
眼看着刚刚传递d情报的红线联络人周岫峰前辈饮弹自尽,金敏贞最终放弃营救和击杀,将枪打在教堂钟上,给房间内的兄弟二人示警。
看不见房间内的情景,却莫名猜到此时俞曜作为兄长隐忍怒气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为什么会猜到并不熟悉的人的神态和样子,金敏贞歪着头,并没有特别专心在暗处射杀参加教堂混战的敌人,枪法精准。
金敏贞觉得自己身边好像站了一个人,手里拿着柳条,不时挥动,说:“不仅要用眼睛看目标,更要用心!注意力集中!”金敏贞想明白为什么会猜到俞曜的神态,因为这个场景,三个月前,在维也纳,也生过一样的。
金敏贞膝行抱住养父金长庚的腿,泪水模糊了眼睛:“不走,我先护送您离开!”
也是那样睿智沉稳的身影,微微弯腰,抬手要甩金敏贞一巴掌,掌风直面脸颊,金敏贞闭眼,然而巴掌却化作一声叹气,轻轻擦去了金敏贞的眼泪,说:“哭得真难看,比俞灿那个小哭包还难看!”
金敏贞见俞家兄弟二人安全离去,松了一口气,三个月前,她和养父,并没有平安离去。
车站外面望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砸在脸上,金敏贞往上海打了个电话,趁着夜色乘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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