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天空传来隐隐的雷声,乌云密布。
李栖筠在秦岭大营门口瞧了一阵,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神不宁。
他抬头望天,远处阴霾蔽空,天地闷热异常。
如今虽是八月底,李栖筠突然想起了上个月的事。
七月,天子西狩,太子行叛逆之举,未果,据传逃向北方,同日有宰相杨国忠死。
同月,叛军陷长安,城中骇乱,死民无数。
再同月,安西节度使梁宰身死。
李栖筠抬头望天,古有七月流火之说,荧惑七月后逐渐偏西下沉,故称“流火”。
荧惑如此?天下事是不是也是如此?
思绪还未过,天地间电光闪耀,李栖筠被一声惊雷惊醒,他有一种莫名的心慌袭上来,总觉得好像会生什么事一样。
秦岭大营附近很荒凉,但大营中很有人气,无数的民夫士卒在其中“叮叮当当”,营中尘烟腾腾好不热闹。
杜甫那边没有消息传来,看来是谈崩了。
朝廷靖安司的人,应该到了营中了吧,靖安司手握重权,广泛搜集各方情报,并能拘捕涉嫌通敌者。此等权责,令其于朝中颇受非议。
靖安司司丞张小敬,别称五尊阎罗,凶名在外。其人不从科举,不习大义,在清流看来,为一酷吏尔。
有唐一朝,死在酷吏手下的名臣良将,还少了吗?
旁边有亲信提醒李栖筠道:“要下雨哩,司马咱早点进去吧。”
乌云蔽日,风起云涌。须臾间,豆大之雨纷纷扬扬而落,营中民夫士卒,竞相寻觅避雨之所。众人奔忙营中,犹如蝼蚁在浩渺天地间穿梭,尽显人世渺小。
李栖筠神思恍惚,他似闻千军万马之呐喊,隐于雨声之中。
这非是肉眼可见的兵马,乃是洛阳、乃是潼关中逝去的英魂,于荒野山川间哀泣悲鸣,其声凄切,直透心扉。
那些地方,都有安西军士卒血洒在此。
想到这,他又如何不能心慌?
杀梁宰,真有错吗?
李栖筠开始动身进入营门,径直从雨中往中军大营方向走,后面的部将喊道:“李司马。”
他没有理会,顶着这瓢泼大雨,像是有些急切地去迎接自己的命运。
骑行了好一阵,一群人在前方等着,最前面那人身着一身甲胄,在雨中站立着,雨水透甲湿重衣,向他恭敬地行礼。
李栖筠骑在马上,一脸失神,有些显得无礼地看着刘备,道:“我本为布衣,国政之事,非我所虑。我欲报天恩,愿亲自执戈上阵,以身报国,禁军之事,故我不允。”
刘备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走了过来,亲手牵住了他的马,伸出手来,示意要扶他下来。
他抬头说道:“李司马不怕死?”
李栖筠伸出手,扶着刘备从马上跃下,他看着面容平静的刘备,叹息而道:“起先是怕的,而将军派人所图之事,或许能救我……”
他再次抬头看向刘备,道:“但沙场捐躯,乃为将之宿命,我只是不愿囚于囹圄,现在想想,死又算什么?”
他自幼孤,好学,喜书,不喜欢交游,胸有大志,自认有宰辅之才,此时眼中却满是挣扎痛苦之意。
他看着刘备,一字一字咬牙而道:“朝堂之上贪享安逸,挥金如土,却令兵士衣食无着,持残兵破甲赴战场。他等却坐拥厚资,坐享其成。而兵士若不前赴后继,便被视为大逆不道。即便手持破铜烂铁,亦须奋勇杀敌,败则罪无可赦。纵是得胜归来,亦难逃其咎。”
刘备抓住了他的手,表示自己在听。
李栖筠面露痛苦而道:“河北残寇未平,梁宰不复含弘之志,舍安西万里疆土,要带安西军全军入川,可笑!川中可有残寇?”
他看向刘备,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梁宰是我诛之,我愿受死。”
刘备看着他,轻叹一声,牵着他往帐中走去。
李栖筠面容恍惚,已是彻底颓废了下来。
……
帐中只有李栖筠和刘备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