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骤然抬眼,虽然将自己一路谋划的心思藏得很深,却在对上太后那双眼时,心中不免微微虚颤。
片刻后,她便垂下眸子,冷笑道,“太后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得殷将军庇佑,奴婢多活了些日子,已经赚了,只是……太后想奴婢消失不难,可否寻个不牵连我家将军的罪名,这便是闻溪唯一的心愿了,还请娘娘看在殷将军为大齐马革裹尸的份上,成全奴婢吧!”
语罢,闻溪又跪下叩首,只不过这一次,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动作郑重缓慢,双眼坚定不移,即使她笃定这又是太后的另一则试探。
身后的福泉鬓角淌汗,瞪着双眼不敢出声,明明四皇子在的时候,太后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人一入宫,就百般为难,这眼看着还要扣她一个死罪,他这还怎么跟四皇子交代。
太后微一勾唇,眯着眸子吩咐道,“明日便是岁末宫闱宴,年年宴尾都有燃放花火贺岁祭天的惯例,今岁哀家觉得,既是南陵归于大齐的第一年,得有些新花样,不若就以你祭天,看看到底谁还有那不臣之心,早早地铲除,以佑我大齐百年,如何啊?”
难道这一世的死法比上一世更惨,闻溪不敢托大,竟是没算到,太后想要将自己在宫闱宴这一夜活祭。
晚晴在四皇子寝殿外左等右等,一直没有等来福泉公公派来报信的小太监,眼看着天色,宫门就要落钥了,这人应该是留在了永康宫,并没有送到司药监去。
她忐忑着回来禀报,却在书房外敲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赵寅礼应她,正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里面传来了声音。
“谁?进来!”
“殿下,是奴婢,都这个时候了,还是没有永康宫的消息,奴婢也去宫门那儿打听过了,说人的确午后入了宫,只不过到现在,福泉公公也没有派人来。”
“知道了,明日宫闱宴,今夜本宫想去看看母妃,你不必跟着。”
赵寅礼出了书房,穿过几道石门,往殿后醇妃居所清逸轩走去。晚晴本也不愿意跟着,只因相传,醇妃早年疯了,一直抱着五皇子的尸身不肯撒手,如今只剩一具枯骨,那清逸轩更是常常传出诡异的女子哭嚎之声,实在可怖。
清逸轩每隔一日会有一个腿瘸的老太监送去吃食,便就少有人敢靠近,只是每年宫闱宴的前夜,赵寅礼一定会来探望。
他轻推开门,缓步走进昏暗的屋子,穿过走廊,来到了后堂。
“殿下来了,快给娘娘上柱香吧……”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妇,用骨节凸出的手燃了三支香,恭敬地递到赵寅礼手中,退到一旁,将身后供奉的牌位让了出来。
赵寅礼红着眼眶,眼底闪过哀戚,跪在了圆形蒲垫上,举香叩首道,“母妃,儿臣来了!”
待他三叩九拜起身,将香插入香炉,那老妇欣慰地点头道,“殿下的身子,看起来大好,既如此,为何还不行动?”
赵寅礼转身,扶着老妇到一边坐下,轻声道,“辛苦李嬷嬷这么多年一个人在这清逸轩苦熬,若是没有嬷嬷,寅礼早就随母妃和弟弟去了,哪里还挨的到今日……”
老妇是醇妃的陪嫁李氏,当年正是她带着赵寅礼跋山涉水,便寻神医,才在南陵捡回了一条小命。
“唉,若不是担心娘娘薨逝的消息传出去,殿下再无母族依靠,复仇无望,便也不必在这清逸轩装神弄鬼,一装就是十多年,老奴只盼着殿下能大仇得报,这才无愧于娘娘的在天之灵。”
当年赵寅礼在南陵,得知醇妃在冷宫病入膏肓,无奈不得不放弃继续疗愈,赶回了大齐,求了太后才把人接出冷宫,小小年纪,便在宫闱宴的前一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妃在怀中咽了气。
原来乔氏一族不满皇后自戕,将一切都怪罪到醇妃头上,就连其身在冷宫也备受磋磨,寒冬里伤寒冻伤,加上失去幼子痛心疾首,撑到赵寅礼回到都城才咽气已是不易。
李嬷嬷本想找个由头,带年幼的赵寅礼逃离这吃人的地方,却不曾想他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打定主意,蛰伏蓄力,将所有害过自己,害死母妃和亲弟弟的人统统除掉。
赵寅礼的眼中忽然亮了亮,声音也柔软了许多,“嬷嬷,我见到她了,她来了都城。”
“那孩子怎么会?送吃食的老蔡说,南陵亡了,老奴还以为她……”
“她很好,被殷煜珩救下了,带回了大齐,只不过并未暴露公主的身份,所以,在确保她安全之前,还不能开始我们的计划,辛苦嬷嬷在这鬼地方多呆上几日,待寅礼大事一成,定亲自接您出去。”
李嬷嬷双手微颤,叠在赵寅礼的掌上,声音颤抖道,“老奴不苦,只要殿下平安,老奴什么都豁的出去。今日是娘娘的忌日,除了你我二人再无人知晓她已不在人间,就连尸身也不得入土为安,老奴只盼殿下早日成事,老奴便就可以亲手安葬娘娘……”
赵寅礼何尝不想早些将仇人一一铲除,只是原本的计划就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如今多了变数,倒是不能操之过急。
“嬷嬷放心,明日宫闱宴,定有好戏上演。”
镇北将军府
殷煜珩回到将军府却不见闻溪身影,问了阿黎才知道是太后派人把她宣召入宫,刚想转身出府,在门房碰上了来传信的阿梓。
“四殿下让人送了信来,说姐姐入宫是他求太后娘娘把人安置在司药监躲上几日,让你不必入宫去寻人。哦,还说了,等将军府办完喜事儿,人自然会平安送回来。哼,冷脸怪我可警告你,你娶了媳妇儿后要是敢让我闻溪姐姐受气,看我拿不拿针扎你!”
殷煜珩不苟言笑,往皇宫的方向遥遥望了望,不禁蹙起眉头,“四皇子,你可要将人护好才是……”
此时天色已晚,硬闯皇宫也不是办法,殷煜珩这一夜怕是又没得安睡了,倒是有功夫把内宅事务理理干净。
他让人把殷逸行传到书房说话,过了半个时辰,人回到碧云阁脸色极为难看,虞清莲正纳闷儿他今夜怎么回到正屋来了,之前都是宿在偏室。
“夫君……”还没等虞清莲开口示好,殷逸行进门就掀了桌上茶具,拍着桌子叫骂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又作什么妖?兄长说今日都城的大街小巷都是非议他和闻溪的流言,是你做下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