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伤,本就是不可见的。
初冬之晨,余寒犹存,。
裘被暖褥铺陈,温暖而舒适,青铜火盆中跳跃的火焰闪出了扑朔迷离的光亮,一阵又一阵的暗香,在屋子里左右升腾。
那夜之后,我的周遭处处可见李治的温柔与心细。他暗中遣了几名侍女陪伴我左右,只不过瞧见我赏花时嘴边绽放的一抹笑,第二日满园皆是鲜花。他确是个多情的男子,他的温柔是多数女人无可抗拒的诱惑,如此一个男子是很容易教人爱上的。
而寺中善于察言观色的尼姑们与住持,见李治如此重视我,皆不敢有所怠慢,殷勤伺候,送汤送水,煎药端茶,无微不至。
但是,我知道,如此仍是不够,李治此举无疑是“金屋藏娇“,我回宫依旧遥遥无期。我期待着,怨恨着,但是,我仍有无比的耐性,从不使身边的人看出自己是在期待,自己心中有着怨恨。
思即,我望着满桌的佳肴,忽然没了胃口。
“姑娘,身体不适么?”一旁的侍女见我停箸不食,赶忙问道,“是饭菜不和你意么?我立刻去换。”
“呃……”我只觉得腹中一片翻腾,一股欲呕厌恶之感直传上来,忍不住扶着桌案,俯身呕吐起来。
“姑娘,姑娘,姑娘!”侍女们都急了,离得近的慌忙上来为我抚背顺气,离地远的立即为我找大夫去了,有一个索性直接奔出门去宫中报信。
去吧,快去告诉李治吧……我望着那侍女远去的背影,唇带浅笑,尽管腹中仍是翻滚难手,心中却只有近乎冰冷的清醒。
微瞑夜色,星光闪烁,飞雪轻降,郁白晶莹,稍显冷清。
我侧卧榻上,手握书卷,心思怅惘,双眼微闭,昏昏欲睡,房门咿呀一声开了,侍女匆匆入内禀报:“陛下驾到!”
我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半分,仍是闭眼假寐,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姑娘……”那侍女再唤,声却忽然哽住了。
鼻中已嗅着一股好闻的龙涎香,我心中了然,这才缓缓睁开眼,李治一身盘龙宽袖黄袍,正站在榻前。
来得好快……我露出一抹浅笑:“陛下……”
“朕听说你身子不适,”李治将我温柔地扶起,“所以特意带了御医来为你诊治。”
“多谢陛下,只是这寺中的师傅已为我诊过脉,她说我……”我说着,抬眼轻瞥了李治身后的御医一眼,李治随即会意,下令道,“你先退下吧。”
“师傅说,说我……”我见御医走出门去,这才咬了咬唇,轻声说道,“说我有了身孕……”
“你果真有了身孕?!”李治满面惊喜,他抓着我肩,急切地问道。
我闭口不语,只细细看去。李治面上的喜色、眉间眼角的柔情,完全出自真心,绝对假不了。我当下便明白,这些日子的心血,终是有了着落,我长叹一声,躲进他宽阔的怀中:“陛下,媚娘有一事相求……”
“你要什么?”李治抚着我的脊背,眼中有深深的怜爱,“无论你要什么,朕都会答应你。”
我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求陛下将我腹中的孩子赐死。”
“这是为何?!”李治闻言大吃一惊,他难以置信地捏住我的下颚,“这是我们的骨肉啊!”
“这个孩子,不该留于世上啊……”我目光微闪,却仍笑着,笑意里却有悲悯,“我只是感业寺中的一个尼姑,而你是九五至尊,我们却有了孩子。我早已是命若草芥,无所谓名节,大不了一死了之。但陛下的清誉却绝不能为此事所累,所以,这孩子,不能留下啊……”
“媚娘!朕不许你说这样的傻话!”李治又急又怒,抓着我的双手倏地收紧,“你与孩子,朕都要!朕一定会让你们名正言顺地留在朕的身边!”
我的泪迅猛决堤,也抱紧了他,险些想将心中压抑多年的苦都说给他听,终是忍住了。
“媚娘,媚娘,你别哭,别哭……”李治抬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
“阿治,我很欢喜,听你如此说,我死亦无憾了。”我依在李治怀中,沉默刹那,才又哽咽着说道,“你别为我烦心了,从我再见你的第一日起,我便在心中立下誓,绝不惹你有一丝一毫的烦恼。只要你能幸福,无论什么我都可以承受……”
“媚娘,立刻打消这个念头。”李治紧拥着我,坚定地说道,“朕答应你,绝不会让你无名无份的留在此处,朕一定会尽快迎你回宫!”
“陛下,不,我不想使你为难……”我还未说完,便被李治掩住了唇。
“朕是皇帝,天下间没有朕做不到的事。”李治抚了抚我的脸颊,傲然道,“你再忍耐几日……”
听他如此承诺,我心头一快,连日的警醒终于松懈了。我乖顺地伏在他的怀中,浅笑嫣然。下一刻,我已冷然抽离这一场爱恨,静静地用自己的步调,劈开这缱绻的情愁。
窗外半明半暗的隐约花影,远处遥遥传来钟声,有一只飞鸟掠过屋檐,奔向天际。
瑟瑟冷风,一羽飘零,静静在风中拐了一个弯,又拐了一个弯,从此云水寂寥。
回宫
飞雪积山,入目荒寒。远望层楼高峙,亭台楼阁,山门寺外,都没进了素白,只余模糊的悠茫一片。严寒冬夜,鸟飞绝,人踪灭,连虫鸣声也无一丝,只有深潭之下极低压抑的流水声。
“母亲,我是来与你道别的……“我将埋在桐树下母亲所留之物挖出,而后静静地立在树下,一手轻搭树干,一手轻抚微微隆起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