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那一扇纸糊的窗子,早就破落不堪,透进一片的月光。沈涵初望过去,外面的湖水在黑夜里如墨玉一般,影影绰绰倒映着一弯峨眉月,夜风很凉,带着细雨般的沙沙声,吹得那湖边的苇草像醉了般摇晃。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朝楚劭南问道:“如果现在让你许愿,你会许什么愿望呢?”
楚劭南被这没头没脑地一问,怔了半晌,方才摸了摸肚子,咧嘴一笑:“我呀……希望能吃一碗热腾腾的排骨面。”
自她认识他起,听他说的话,或文采飞扬,或心系天下的话,难得听他说这样一句,沈涵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楚劭南摸了摸后脑勺,道:“笑什么……呵呵,那你说你会许什么愿望。”
沈涵初歪着头看着窗外的月光,她的帽子在白天从山上滑落时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一头漆黑的长便从双肩倾泻下来:“我呀……”她半垂着眼帘,嘴里出一长串沉吟,“嗯——我希望能下一场花雨。”
她的脸颊尖尖,长长的睫毛沐着月光在两颊投下细细的阴影,他静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道美丽的风景,怔忡了一会儿方道:“沈小姐果然是在法兰西留学过的,倒真是个罗曼蒂克的人。”
沈涵初抬起头来向他嫣然一笑:“我不过是想起以前在学校游艺会的时候,我们班是演话剧。也是在这样的月光里,扮花神的女同学,穿着一身白缎衣,她一出场,就会下一场美丽的花雨。而我,就是在躲在幕布后撒花瓣的。我在高处看着,很是羡慕,真想有一天,也能站在一场花雨里。”
楚劭南听她说着,一面想象着相应的场景:白月光,白纱衣,花神戴着粉红的玫瑰花圈,在花雨里跳舞——只是他脑中浮现的花神却是沈涵初。果真很美,像一幅圣洁的油画。
他们就这样一直说着话,直到眼皮微微倦,才卧在火堆边睡觉。
泥地上铺着层稻草,有股干腐的霉味。楚劭南在沈涵初不远处躺着,静静看着她的削瘦的后背,微微蜷缩的身子,灰色的马夹,散落的长。橘黄色的火苗轻轻跃动着,跃动着,渐渐熄灭了下去,冒出一缕袅袅的青烟。他耳边是她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稻草并不是很厚,没一会儿地上沁骨的凉意就蔓延上来,他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温暖。
再说夏中昱和葛慧因,昨日到了山顶时,见那棵古银杏树下什么也没有,很是高兴。中昱将他头上的顶盖帽用石头压在树下,得意洋洋地说:“这下我可要等着看劭南那小子吃瘪的样子了。”
两人在山顶逗留了一会儿,欣赏了高处的美景后就下了山,等楚劭南和沈涵初汇合。可左等右等,一直到了黄昏都没见他们的人影,这古道再怎么难走不至于现在还不下山。他们这才意识到出了事。
中昱让慧因先在山下等着,自己先是跑到他们的住所找人,果然不见人影。这下他更着急了,立即叫上许多朋友一起入山去寻。一群人举着火把、马灯找了大半夜,遍寻不得。到了后半夜,夜深雾重,山上实在危险,他们只好先回去歇着,约定次日起早再去寻。
次日清晨,是沈涵初先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一件西服从身上滑落下来。她一愣,侧目一看,只见楚劭南嘴唇冻得乌,抱着胳膊很不舒服地睡着。沈涵初心里骤然涌上一阵温暖。
她站起身,将那件带着余温的西服又披回到楚劭南身上。楚劭南本就睡得不深,这一点动静,他便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沈涵初她朝他微微笑着,说:“谢谢你。”
楚劭南刚醒来,还有些睡眼惺忪,愣了一会儿,看了看身上的西装,只是朝她笑笑。
他们各自梳理了一番后,往小茅屋外走,门棂陈旧,推门时木头的“咯咯”声音在山谷里格外空灵。
旭日初升,金光漫天,楚劭南指了指东面的太阳道:“朝那个方向一直走,应该能到妙岩峰脚下。”
山路弯弯曲曲,高低不平,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们饿了一天,累了一天,浑身是大大小小的伤,看着这永远走不完似的山路,都有些沮丧。
又拐过两个山湾,山路两旁都是青青的蓬蒿,随风摇曳着沙沙作响。楚劭南忽然拽了拽沈涵初的衣袖,兴奋地叫道:“快看,是炊烟,那边就是妙岩峰脚下了。”
沈涵初一抬头,果然见到几柱袅袅的白烟,高兴极了,也顾不得累,加快了步子往直前走。
她走得那样急,楚劭南却站在了那里,有些怔怔。他看着她,不知为何,刚刚还期盼能快点走出去,现在竟有几分舍不得离开。
山脚下,慧因和夏中昱的妹妹夏中湄在一处茶棚里坐着。中湄原本吵着也要上山去找楚劭南的,中昱却不准,只让她们在茶棚里等着。
原来楚家与夏家是世交,两家的孩子自小相识。中昱对她这个妹妹常没耐心,倒是楚劭南比他有个哥哥的样子,因此中湄自小就和楚劭南亲,现在听到他出了事,心急火燎地一定要跟来。
“哥哥真是讨厌!”
中湄气鼓鼓地喝着茶水,“为什么不让我上去帮忙。”
慧因道:“你哥是担心你,那古道这么危险,万一你劭南哥哥还没找着,你又出事了,那不是乱上添乱吗。”
中湄把桌子拍得噼啪响,豪气冲天地叫道:“哥哥也太小瞧我了,这宁阳城里的那一座山是我夏中湄没翻过的,哪一条河是我夏中湄没淌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