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那男子足尖一绷,衣袍簌簌然掠过地面,倾身而来,稳稳落于泉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玉泷白。
泷白一怔,浅淡的羞耻感还来不及涌现而出,却见那人微一蹙眉,从袖中探出一抹颀长的手指,淡淡拭向他腕间,片刻后修眉一凛,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滑过一分寒意。
“果然是他。”男人冷然道。泷白看清楚他的五官,脑中记忆翻滚而来,终于辨明此人身份,顾不得形容的尴尬,有些艰难的哑着嗓子,低声道:“将军。”
男人眼波一震,眼神怪异的看了他许久,卓越的五官陷入夜色中,很有几分霸道和威严,但难掩那神采的出色。泷白想象此人手握虎符纵横边关的神态,料定也是那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化身。只是现如今自身形容狼狈,早已顾不得其他……
泷白见他不答话,便硬着头皮强自镇定的又喊了一声:“蒙将军,救我。”
蒙灼轻轻俯身,眼波里荡漾出意味深长的光,嘴角微微一弯,似笑非笑的睨视他:“你不是阿玉。”月前得到西子臻的传信,其中大因果关系也算知道了大概,但如今面对面,还是有些难以区分清楚,此玉非彼玉啊。
泷白无力感绵生,反倒淡然下来:“我是玉泷白,但,不是从前的玉泷白。”还需要再解释几遍?他已烦不胜烦。
蒙灼点点头:“阿玉从未叫过我将军,他总是和子臻融华一道,唤我师傅。”
先帝御赐的镇远大将军,手握右侧虎符,掌管着燕次二分之一的兵权。蒙灼虽是布衣出身,但胆色过人智谋有加,实则是一等一的大将之风,先帝慧眼识珠,将其一路提携而起,后来更是信任的将国之栋梁交付于他,命这些矜贵的公子们在他手下打磨。
玉泷白因为身体单薄而免于此运,倒是融华和楝扶苏,甚至是西子臻都无一例外的对他格外尊敬,但,这只是最初。如今这局势,谁又能完全的信仰别人呢?
玉泷白叹了口气。
蒙灼抽手起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放心,大殿下心中有数不会乱来的。”说完便挥袖而去。徒留泷白在原地一腔热泪无处流:他是不会乱来,但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使诈啊~!
玉泷白长叹一声,只觉处境是从未有过的悲戚。然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正厅,夜宴已然变成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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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人不知珍馐堂的美人烩首屈一指,闻名遐迩,只是这美人烩的食材,实在令人心生忌讳。”融华品着一杯冻顶乌龙,不紧不慢的淡笑,言辞温婉却不失犀利。
西流玉未开口,倒是比筑懒洋洋接了话:“剔骨离肉美人烩,早已是珍馐堂传承百年的秘方,怎么融大驸马今日才有忌讳?莫非是担心那金钵盛上来的美人,是旧识?”
“阮毓竹!”一声低沉的怒喝,很显然西子臻的忍耐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只是这样陌生的称谓听在别人耳力是心惊,当事人却只是微微一笑,不作他说。
“子臻。”西流玉开口,话音温和却不失威严,四下里寂静一片。他侧眸望向被戳到痛脚的比筑,这人却依旧一副好死不活的模样,表情懈怠而淡漠。然而那个霎那间迸发出的微笑,还是被西流玉捕捉到潜藏的暗涌。
温热的手掌自桌下轻轻探过去,果不其然,碰到那冰冷纠结的五指。西流玉心弦一颤,颇为苦恼的摇摇头,叹息道:“怕了你们了,好好一桌宴席也能吃的硝烟滚滚。”
转眸看西子臻,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唯独楝扶苏一人痴愣着,颇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西流玉无奈的扶额,这个人,唯恐天下能治得住他的,也只有他那美人师傅蒙灼将军吧?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绯砚,将美人烩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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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钵上桌。众人面面相觑,连一向淡定不动声色的融华,捏着酒斛的手都有些颤抖。关心则乱,看来如今的玉泷白,也是颇得“民心”啊!
“尝尝看。”大殿下发话,众人莫敢不从?
金丝盘龙凤纹钵,倒不似从前那般华贵,而是外围裹加了一层玉石琉璃,半透明的器皿,显见得是下了些功夫的。西流玉望望怀侧淡然无语的青年,眼睑轻垂,看不出情绪的紊乱。那么,这出戏,真的是他煞费苦心的么?
到底是帮了谁吧。西流玉幽幽浅叹,桌下交握的手微微施礼,感觉那人身子一僵,他不动声色的笑,轻一扯怀里便落了个有着淡若梨花香的冷淡妖精。
西流玉握着他的手细细端详,低迷的嗓音缭绕而来:“什么时候,小竹也能如此为我费尽心机,流玉此生,倒也无憾了……”
那声线轻柔温和,是一贯的深情,却又夹带了几分忧伤。众人均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无视状。比筑,还是阮毓竹,始终未曾抬眸看上西流玉半分。
后者微微摇头,不置可否的笑,似乎是对他终年如一日的冷漠颇为习惯。
眼前,一干人举着筷子,却是一个个瞠目结舌状,无法下咽。
那琉璃钵中赫然是他们熟知的美人烩,而那美人,也不无意外的变成了他们胆战心惊的事实:
玉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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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煮酒诗未尝,一缕沉香染红妆;
莫道春雪映桃李,芬芳目里半遮郎。”
钵中之烩,美人琼华。西子臻如遭雷击般痴怔然,脑中浮现而出,正是初初与他相见时,在涪陵雪阙里一亲芳泽的年华。
钵中美人图,恰是玉泷白风华正妙的时代。雪衫濡香,端坐青玉案前,那埋首煮酒的姿态是再熟悉于不过,仿佛烙印在心间。图中妖异的绿梅,曾令玉泷白爱到肝胆芬芳,但他却不知,早在那时起,他就已经变幻成西子臻心中,那独一无二的耀眼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