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则铭不料他居然也是高手,也是吃了一惊。
律延笑道:“以沙为暗器,射瞎了再杀,陈将军倒是想得妙。可惜了我多年驰骋,原来遇到高手还是不成啊。”
陈则铭不语,抢身上前。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交过数招,竟然难分伯仲。
此刻,天渐渐阴暗,头顶上风卷云涌,云层时黑时灰翻腾汹涌,似乎有什么掩在其中,便要奔腾而出,只瞧着便让人害怕。
沙尘更大了,几乎要五步难见人影。这种情况下要站立都有些困难,何况打战。陈则铭心中焦急,律延道:“风暴要来了,陈将军,再打下去,不过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今日何不散了,我们各自收兵。”
陈则铭自知片刻间无法制住他,黑风在前,这提议实在于双方都有益,可到底不甘心,咬牙又攻了数招,律延一一化解,“陈将军你是天神,你手下十万将士也都是吗?”说罢又大笑,颇有嘲弄之色。
陈则铭心知对方已经看破自己所有布置。
那所谓天神之说不过是他事先叫人散布开来的,乃是他诱敌计策。为的就是激怒律延,引他亲身上阵,来个一网打尽。万万料不到,对方兵力如此强悍,中伏之后己方仍是难免一场苦战,这倒还罢了,最可叹是天公不做美,狂风骤起,自己精心盘算的战局到最后居然只能如此草率收场,不由叫人扼腕。此人正如传言所说一般的阴险狡猾,此番逃脱,今后要再诱他上当却是更难了。
想到此处,叹息一声,律延看破他心思,道:“我数三声,我们各自退后。”说着也不待他答话,自顾一二三的数了起来。
三声数过,两人俱收手撤开,翻身上马。
陈则铭拨转马头,正要撤走,却听律延道:“陈将军,你这样的人,汉人哪里还有多少?”
陈则铭惊讶转头,律延正含笑瞧着他。陈则铭皱眉道:“数不胜数!!……所以王爷若爱惜性命,便不要轻犯。”
律延笑而不答,勒马立在原地,看着他远去背影,若有所思。
陈则铭事后清算,剿敌上万,多是之前用弩远程射杀的,自损近千,仍是大胜,可他难以安心。
匈奴右贤王律延不日撤兵,边关之险解除。陈则铭奉旨班师回朝,得知战绩,龙颜大悦,御笔亲封他殿前司副都指挥节度使,正四品。
弱冠之年,便以良将之名威震天下,挤身高官大吏之列,实在是让人羡慕景仰的存在,回望近五十年来,也只有杨粱和他两个人做到了。
陈则铭事后献上那铁制弩箭,皇帝有些怔怔,陈则铭愧道:“微臣无能,让律延逃脱了。”
皇帝转目看他,“听说卿也受了伤?”
陈则铭道:“并不碍事。”
皇帝道:“让朕看看。”
陈则铭不禁呆住,呐呐道:“臣伤在背后,已请大夫看过。”
皇帝充耳不闻,只浅浅看他。
陈则铭踌躇片刻,只得硬着头皮解开上衣,露出伤处,背过身去。其实此刻伤口已经包扎,又哪里看得出什么。
陈则铭跪了半晌,不见身后动静,反更加惊慌,如芒刺在背,汗似雨下。
背后便有人轻声笑了笑,“朕什么都还没做,爱卿何故如此?”
陈则铭不由浑身僵硬,“臣……”哑然了片刻,将嘴紧紧闭起。
皇帝道,“将朴吕上贡的药拿一瓶来。”这才对着陈则铭,“将衣服穿上吧。”
陈则铭不曾料到他果然只是查看伤势,大感意外之时更生疑惑,回过身见皇帝面上一如既往的不露声色,愣在原地不知应对。
待取来药瓶,太监尖声道:“这药可金贵,宫内总共也就三瓶,外敷服少量即可,一日三次,大人可收好了。”说着小心递给他。
陈则铭怔怔接过,玉瓶入手冰凉,他这才醒过神来,原来此番真是天恩浩荡,如此珍物不吝赏赐。
皇帝自他战场得胜第一仗后,对他态度便开始有了些变化,渐渐待他大为不同。更重要的是,从此再没随意碰过他,皇帝是不是因此便放过了自己,那来由莫名的恨意,万岁真的放开了吗。
这些陈则铭之前不是没想过,他只是不敢确信,纵然得胜回朝后,在万人羡慕的背面,他每日里提心吊胆,总有根弦绷得紧紧的,无法释然,惟恐哪一日皇帝心血来潮,又将自己逼到那张御床上去。
如今皇帝此举分明是在表明他是有宠信之意而却无亵玩之心。
如果说之前在战场上,陈则铭不过是出于本能在尽臣子之忠,那此刻他却对这个高高在上,又无情伤害过自己的人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由衷感激,那是对对方轻易放手的感谢,亦是在得到对方赏识重视之后产生的感动。
他如释重负又满心感慨,跪在地上,对着龙椅上的人认认真真叩了几个头。
荫荫的儿子被封敬王,因为是长子,倍受珍爱。
皇帝初为人父更是欢喜得很,下令授陈睹“安国公”称号,并赐府邸一座。因荫荫本已经是三夫人之一,其上只有皇后之位,无法再赏,是以赐了无数珍宝,其他外戚也一律封赏,至此陈家风光之劲,在京中可谓一时无两,无人可敌。
而皇帝对陈则铭的日渐亲近,也开始让人侧目。不但时常召他入宫,亦很是关注他对朝事看法,常在私底下询问他对当前局势或者朝中结党的意见。不过,皇帝是不与他开口讨论的,他只靠在龙椅上静静聆听。
人们开始传说,这是第二个杨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