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的早晨,无关路人喧哗笑闹着从他身边走过,间或有人奇怪的瞧瞧他手中的六十四骨紫竹油纸伞。他才惊觉,低头收伞,转身牵那两匹马,拢到一处,回身往城门走去。
城楼上有兵士俯身探出,似在挂什么东西,慕容天抬头瞥了一眼,似是几颗人头,京中头天在菜市口杀了人,次日便悬挂在城墙上示众。
隔了片刻,果然有兵士提了桶糨糊,在城门侧刷贴告示。不待贴完,已经围了众人观赏,慕容天也不在意,却在马蹄达达声中听有人道了声“……李绪李宣,剥去藩王称号,贬为庶民,此二人……”慕容天停下脚,转头看过去,那人貌似书生,身着褐衫,见众人都等着他念下文,很是得意,摇头晃脑道:“合谋篡位弑父弑君,为人子,为人臣,不守纲伦,罪大恶极,不杀不足平民愤。斩首示众,以告天下。前骠骑大将军,朱卫,与前两者勾结,……”
那些人唏嘘不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抬头指点观看城楼悬挂的几颗人头,“长得倒清秀,居然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杀了,这种畜生养了何用,该杀!”
慕容天怔立,脑中瞬间空白一片,也顺着那些人目光看去,居然眼前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那城上人头的面目。心里挣扎道,定然是自己听错了,他明明跟自己说明日傍晚一定会到,李宣明明助他大哥得了天下,该是大大的功臣才对,这告示,这告示怎么写错了?
也不知隔了多久,他才听到又有声音在念,这次却清清楚楚听那人说出李宣二字,不由浑身一震,猛然抬首,那城楼上的人头面色灰白,五官果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双眼半开半阖,似在窥视他。
这一对视,慕容天心中一跳,连退数步,背上一沉,身后的马匹打了响鼻,连踏几步退开。慕容天低头,静了半晌,才看到自己双手不住在颤抖,连缰绳也握不住落了下去。
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挡在城门干什么!走开,走开!!”那守城兵士连踢带踹的将他赶开,口中骂骂咧咧,慕容天只怔怔看他,突然脚下一绊,跌倒在地,滚了一身尘土。那人才注意,笑道:“原来是个傻子。”见这痴人身后居然有两匹好马,左右看看无人注意,把住笼头顺手牵羊带走了。
慕容天坐在地上,满心混乱,魂不俯体。出城的人一批又一批,那告示被念了一遍又一遍,议论评断的人换了一群又一群,他靠在青石城墙上,静静听着,看着,居然无甚表情。
日升至头顶,又渐渐西沉,人流由多至少,渐渐只剩零星几个。远处炊烟升起,缥缈虚无。慕容天终于抬眼,那晚霞红了半边天,如血一般。
他一日未进食,却也不饿,一个昼夜没睡,也不困,只觉得满心空荡荡的,无处着落。那告示前已经空无一人,他踉跄走了过去,将那纸上内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读了出来,读到“李宣”二字时,猛然伸手,将那告示一把扯了下来。
守城兵士见到,叱喝着跑近,“你干什么!!”先前偷马那人在后面道:“那是个傻子。”跑近的军士头目,本已经抽刀,闻言又放下手,回头道:“傻子又如何,给我抓到衙门去。”还不等其他人应声,只见白光一闪,那头目瘫软倒下,身后慕容天剑尖滴血。另几人大惊,正要群起围之,眼前一花,慕容天已悄然逼至眼前。这人竟然身若鬼魅,众人大骇。
慕容天纵身,自那几人头顶跃过,提剑疾步奔入城门。这一番打斗早惊动城楼上的护军,纷纷从石阶上涌了下来。慕容天也不多话,剑诀一捏,迎面杀了过去。
这城楼石阶原不宽,仅容数人同行,那护军虽然训练有素,身手到底不如武林高手。只见一时间刀光剑影,人影纷叠,兵戎相击,喝声掀天。慕容天手中剑过,血雨纷飞,溅了他一脸一身。
天渐渐黑了,城楼上下燃起灯火,照得内外如同白昼,慕容天已经杀上楼,此处开阔,兵士重重围了上来,见他骁勇,早有将领下令将短刀换成长矛。那尖利矛头对着他扎过来,从头到脚竟无一处放过,他不得不回剑护身,前行速度骤然便慢了。
身后是一楼阁,飞檐翘角,似入天际,那护城将领站在楼阁前,居高临下,也不动作,看着场中变动,口中间或呼喝口令,那兵士便由开始的惊慌无措,变成之后的前后照应进退有度。慕容天打了一阵渐觉吃力,心知这平地上正合适军队发挥所长,自己以一夫之勇要取胜着实太难,可眼见离悬挂李宣人头处已不远,要半途逃弃,却是不心甘。
心念微转,卖了个破绽,那些军士不知是计,挺矛刺来,慕容天侧身,逼过锐风,突然伸臂,已将那五、六杆矛夹入腋下,那几名军士抽之不动大惊,慕容天右臂猛斩,只听几声响,那几杆矛竟齐刷刷从中折了,那剑也断成两截。众人惊呼,被他神勇震住。
慕容天从人群头顶越过,奔至城墙头,伸手去捞那首级,却听身后脚步声急至,追兵已到。他也不回头,将那绳索一把把扯近,每近一分,心跳也更猛了一分。
身后锐风已至,慕容天掌心已经触到他的发,后心一痛,那矛尖已然入肉。慕容天心中狂跳,只盼望最后一刻能看清他的面目。
“慢!!留他性命。”却有人在远处疾喝。
那矛停住了,慕容天恍若不觉,将手收回,提至眼前,慢慢将那颗头转向自己。
猛然一震,李宣面目虽然失了血色,却是清俊异常,眼睛微睁不闭,竟似平日调笑时的某个神情。慕容天痴痴看了片刻,将那头抱入怀中,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眼,将他眼帘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