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石的地面光可鉴人,秦慢没头没脑地跪在那里只瞧见自己一头雾水的脸,雍阙在何方,皇帝在哪里她全然不知,因此有点小忐忑。
“既是雍厂臣的人,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大礼,起来吧。”
“起来。”宫娥又是目无斜视地悄声道。
秦慢龇牙咧嘴地揉揉膝盖爬起来,木木愣愣地就抬起头来。
首先她瞧见了雍阙,依旧是那副笃定自若的模样坐在酒席之后,微撇的目光像是在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他的对面坐着另外一个人,近四十的模样,颧骨瘦得突起,下巴尖尖,一双眼微微上吊时而闪烁着精光,仿佛像一把刀,将她一寸寸的削下剖开,打量得透彻。
最后她看向了上首,龙椅之上坐着个明黄身影,虽是龙袍但样式轻便,并非衮服。那人穿得自在,神态也温和自如,在与秦慢对视的刹那,他的眼中快得几乎捕捉不到的闪说一丝情绪:“这就是雍厂臣的家眷吗?”
单刀直入的问法令秦慢与雍阙同时一愣。
☆、【伍柒】故知
家眷这个词,此时此地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十分微妙。
宫里内臣有对食的不少,稍微有点来头在外开府养姬妾的也不少。雍阙身为东厂提督,执掌司礼监大权,有女人不是个稀罕事,但说到底都是上不得台面脏了这些贵人眼的事。
秦慢的境地略有些难堪,雍阙抬举她是夫人纯粹是在惠州敷衍海惠王了事,现在带回京里她琢磨着自己怎么也就是个端茶递水跑腿打杂的丫鬟命。哪晓得,脚才沾京城地没一会,就被皇帝特意召唤过来瞧新鲜似的瞧一瞧,还金口玉言地说是雍阙的家眷。
也不知道是针对她,还是针对雍阙。
皇帝一言出,无人敢应声,连着雍阙也静然地端坐在那里。说不焦虑,那是假的。秦慢这个人早晚是瞒不住的,但他私心里抱着侥幸,毕竟新帝才登基不久,朝里那帮子老臣的口舌都没安稳好,哪会有时间去管一个内臣的家事。
可他偏生就是管了,不仅知道还把他有意藏着的人给传唤来了。
他望着金盏里的碧酒,倒映着头顶七宝九盏连枝灯,粼粼碎碎的波光晃动着自己的眼睛。从前他足不出户便可知宫中事,朝中事,天下事,即便哪个大臣睡梦中磨牙碎语几句,第二天也能准确无误的传到自己耳中。因而他们怕他,惧他,现在风水轮流转换了他做被听着看着的那个人,个中滋味他竟一时有些不分明。
西厂啊,他没有去看对面的人,但知道对面的人一定在看他。
他抿了抿唇,摩挲着酒盏,想着还是要给秦慢那丫头找个台阶下的。
可他还没开口,秦慢竟然自己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道:“啊?”像是没听清。
旁边的宫娥倒吸了一口冷气,殿里静得连根针都能听得见。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俄而轻轻叹了口气:“是朕唐突了,这个话本该私下里与厂臣说说的。问你倒叫你为难,罢了,别傻站着了,去厂臣那里坐着吧。”
他一口一个厂臣,喊得亲热而毫无芥蒂,雍阙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向着皇帝欠身一礼诚惶诚恐道:“陛下恕罪,是臣冒失。她是个乡野出身,不懂规矩,此番冒犯圣颜,罪无可恕。”
他顿了一顿,瞥了秦慢一眼,秦慢显然受了惊吓。好好地才说一句话,怎就罪无可恕了呢!
他话锋一转:“但归根结底还在于臣先头赶着进宫向陛下复命,一时思虑欠妥就将她带进宫来。罪责在我,请陛下重罚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