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柊脸上甜美的笑容就没有变过,道:“万俟少爷说得有理,只是此事重大,需和族中长辈多加商议。”谢家族长如梦初醒,赞同道:“对对对,此事还需和长辈们从长计议,知柊啊,你便先送万俟少爷回去吧。”坐了没一会儿便催促着赶人走,万俟狩烈也不在意,意思带到有人懂便是,顺从起身告退。谢知柊也听言送客,陪着万俟狩烈走在抄手游廊间,先是随意闲聊了几句,便听到万俟狩烈含有深意道:“还记得当年在太爷庆典时替闺中抱病的姐姐代为贺喜的你,那时你不过六七岁便有如此心计,今时基本掌握了全族上下事务,做起这等事来应该更是得心应手了吧。恭候两家合作了。”谢知柊一笑:“万俟少爷说的话可真难懂。”万俟狩烈哈哈笑道:“谁知道呢?就此留步吧,不必再送。”淡淡的阳光倾泻过来,衬得红檐下枋梁彩画熠熠生光,漂亮瑰丽极了,游廊之外有绚烂彩椛在风中轻轻摇晃着争奇斗艳,送来迷幻香气。谢知柊站定,眉目如景般明媚无辜,眸中没有半分阴霾之色,笑道:“那便恭送万俟少爷了。”万俟狩烈笑着大踏步走了。谢知柊束着手静静站在廊中,天中短暂的阳光很快过去,换作漫无边际的阴云,黯淡的光线中谢知柊表情阴沉,浑身萦绕着死寂的氛围。她缓缓向那梦幻花丛间看去,仿佛还能看见繁花掩映间眉眼温柔的姐姐轻声哄着小童,没有任何自己的插足之地。耳边回响着声声恶意议论:“私生女罢了。”“听说是最近和万俟家合作,特意寻回要送去的。”“模样倒是好看,难怪会被选中了。”“族长连自己私生女都能送去讨好人,真真舍得哇。”既然连自己女儿都能送去,为什么不送走那个病歪歪得要死的谢知楸?如果送走的话,姐姐便只有我一个妹妹了,也会对我露出那般温柔的神色吗?被娼妓藏在楼中抚养长大的谢知柊自觉冷漠,早就没有了希望,被谢家家主接回后没有欣喜,反倒得知真相后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却控制不住地对着所谓的姐姐起了一丝希冀。在万俟太爷庆典上自己借跌跤先失手摔碗,再将脸撞向碎片割得鲜血长流。本是约好了在生辰送上的礼,谢知柊这样自然难以送出,病重之身的谢知楸理所当然地被选了送去。反正也没多长时间好活,平日里是看在族长面子上被养着的,一枚与私生女一般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谢知柊脸上浮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往回走去。赫连家与谢家在长岭的账没有算清,在冥楼之中恩怨更是难以了结。正如万俟狩烈所说,两家合作是大势所趋,看样子谢家旁支那对玲珑可爱的双胞胎是保不住了。这次与上次不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女,也不是面上看着无事其实病重在身的谢知楸,而是实打实娇惯着长大的千金,不知会寒多少旁支的心。谢家颓势已显,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自己,也不过一无人问的过客罢了。所谓钥匙冥楼议事堂内,谢知椿嘲讽道:“万俟族太爷喜幼童,寻常人家的看不上,花洲谢家的幼童都是在蜜糖中惯着长大,模样更是娇俏。可是自上次用一条新的魔石矿脉开采名额换了一幼童后就再也没有找到机会,这次自然不会放过。”谢家本还有众人眼中身份卑微的谢知柊可用,只是她不仅容貌伤疤纵横溃烂,甚至因苦练修为身量着实长了一截,不合万俟太爷口味了。自己沉溺仇恨中一次又一次闹事,最后不仅被废修为还被除了大小姐的身份,始作俑者谢知柊却容貌痊愈身份抬高入了族谱,更尊为新的谢家大小姐,轻描淡写几句便将自己驱去了正域。谢知椿回想起往事,指尖微微掐进手心,眼神阴郁。那时自己找人便寻不到,惊觉自己已不过问谢家许久,连最近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人人更是避而不言,最后是自己闯入父亲房中以死相逼,贵为一族族长的父亲才吐露实情。他说:“我是一族族长,理应为族考虑,知椿啊,你不要怪我。”怪?当然不怪。她只恨,恨自己,恨谢家。“谢知椿?”秦清皱眉唤道,又提高音量再唤了一声。谢知椿猛然惊醒,松开手心,笑笑道:“无碍。上次天仙醉聚得仓促,此次相会时这点伤亡之数算是补给你们这一年多来的赔礼,以求日后齐心涤虑,不计从前,如何?”从未奢望过自己当初的算计能够遮掩过去,谢知椿坦坦荡荡,用谢家和和赫连一族的代价挑明她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至少这时,她是有用的,别因一年前之事而生了芥蒂,再像上次天仙醉相聚时说话遮掩打着机锋。秦清闻言一笑,摇摇头,道:“误会了,上次约你去天仙醉,一是想引出三家动静,二是想让你一观如日中天的几个核心子弟,如此一来,说起当今局势清楚多了,只可惜中途……”不禁轻咳一声,脸上闪过微不可察的羞赧之色,“是我喝酒误事了。”虽说被谢知椿相利用,秦清内心并无太多波动,合作之初便说清了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自己也的确欠谢知椿一番因果,无怨无悔,自然不会怀恨在心,或有放弃合作的打算。只有将霍冥云拉扯进来才是始料未及之事,让人惶惶难安心烦意乱。这一年多里自己与霍冥云若即若离相处着,不知不觉间欠下的数不清也道不明,自己心境改变得也越来越多……不过再怎么说,这次因一时之气躲了三天也委实任性了些,秦清再度暗暗自责。霍冥云倒是接言半警告笑道:“少拿我家秦清开玩笑,你知道她脸皮薄的。那日之后我可没忘记叫人将这一年多发生的事一并给送过去,一点儿没耽误。”谢知椿但笑不语,秦清向来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不敢看霍冥云,一瞪谢知椿:“你还笑!这时候还拿我寻开心作甚?”“急什么,等着猎物入网便是,”谢知椿一摊手,眉宇间有几分意气风发的笃定,“我倒是更想知道,你在城外收留的那群幼童有些什么用处?”自一年多前秦清便开始着手收留街上流离失所盗窃为生的稚子小童,上次放出的少楼主身边多了一人的消息便是她让霍冥云交予这群人去办的。只是相传的过程中传闻发生了一点变化……想到这里,秦清不由得斜睨了霍冥云一眼,后者无辜极了,眨眨眼,不知自己哪里又惹到人了。秦清只道:“往后看,你便知道了。”谢知椿微微颔首,神情间与秦清以前熟悉的模样相比多了份底气与沉稳,也许是一步虚空的修为傍身,也可能因为在上域间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不再把这弹丸之地的琐事放在眼里。几人又就着局势随意闲聊几句,谢知椿突然挑眉道:“秦清,我倒是一直想问问,三大家族想找的‘钥匙’,究竟是什么?”秦清揭了茶盖慢慢拂着茶沫,将问题轻飘飘挡了回去:“你曾是谢家人,对着他们最想求的东西应该最了解吧。”“三大家族围攻羽族时,俱是威望巅峰之时,名利权势,灵植法宝,全都不缺,”谢知椿慢慢道,眼中闪着奇异的光,“所以我一直不解,他们求的是什么。不过去了上域一趟,我倒是有了点想法。”“如果曾经正魔两域没有被划分开来,他们便知道正域有着些什么,阳光下漫山遍野自由生长的百年灵植,弱小无害可以随意欺凌奴役的生灵万物,潜藏地底数不清的灵石矿脉……不过忽有一日被强制关上了来往的大门,这才有了正魔两域之分,被困守在漫无天日的昏暗之地,自然而然地,开始怨恨,想要谋划着回去夺回曾经属于他们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