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猛然抬头,眼里蓄了一汪泪水亮得惊人。原来并没有人告诉苏淳,苏木恐怕已经遭遇不测。她咬了咬牙将话咽了回去,只含着泪点头。回程时,陆小勇本是准备了马车的,可苏叶执意步行。她想起苏淳与苏槙成百上千里地的漫漫迁徙,如何能在马车里安稳待着?几十里地来回,回到平王府时天色已经很晚。刘伯提着灯笼守在门口,看见苏叶他们回来,长长舒了口气一般,明明很高兴,却又要尽力作出一副意料之中本属寻常的模样,他的嘴角扬了扬,又立刻垂下来,捡了句最寻常的话来讲:“回来了呀。”由着刘伯提着灯笼领着一路往内院去,一直送到无竹居外。纵使这一晚苏叶不在无竹居之中,屋舍阁楼一例灯火通明。折过曲折□□,绕过拱门,无竹居正中的那间屋子门敞开着,连挡风的棉布帘子也被挽起,苏叶垂着头踏过几级石阶,仰起头时,目光便于石阶尽头的人相触。云淮晏听见动静已经扶着椅子站起身。夜风寒凉,他裹着厚厚的一层毛皮大氅,风落在领口那一圈无暇的白色毛皮上,仿佛吹过一池春水,激荡起千层涟漪。烛火是暖黄色的,他的脸毫无底色一般,也染上温暖的黄。苏叶看着他,忽然静立在原地不肯动了。明明几个时辰之前苏淳劝过她不要怨,可是她看见他站在这雕梁画栋的屋子里,还是会想起无处葬身的母亲,颠沛流离的父亲和弟弟,以及暴尸荒野的兄长。云淮晏笑了笑,眉眼弯弯,眼睛里装了星辰般的明亮。他朝她伸出手:“谢谢你,肯回来。”说着,他朝她迈开一步,仅仅是走了一步,他便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虚软无力地跌了下去。——————那道命云淮晏接管长平军的旨意送到平王府的时候,云淮晏刚刚清醒过来。他的经脉与常人有异,心脉较常人向右偏了两寸,苏叶那一剑发狠用了十成的力气,在最后一刻终究是于心不忍偏转了剑锋,本是好心,却弄巧成拙恰恰重创心脉。白彦为了救他几乎将头发又熬白了几分。几经伤伐,云淮晏的身子早大不如前,重伤未愈跑到无竹居去等苏叶本就是勉强,昏厥过后悠悠醒转过来几乎连坐都坐不稳,摇摇欲坠地靠在陆小勇身上,由锦瑟手脚利落地为他一层层套上衣物。一番折腾,人还没走到屋外,脸色已极为难看。自始至终苏叶都在屋子里,只是一径沉默着不说话,看见云淮晏如此光景,她的眼睛有些发红,咬了咬牙:“回去歇着吧,我去代他接旨。”她是平王府的女主人,由她去应对自然是合适的。这道旨意本就在云淮晏的意料之中。长平军是大梁的一柄利刃,若是苏木自己交出兵权还好说,如今端侯府起了风波,苏木横死山谷,满城风雨各种揣测都有,长平军那边不会听不到一点儿风声,云恒敢用能用的人当真只有云淮晏一个。云恒让人将旨意送出去,眼前便反反复复浮现云淮晏的样子。襁褓中的他。咿呀学语的他。一身戎装的他。可云淮晏在云恒眼中分明还只是个孩子。他记得这孩子小的时候顶爱哭闹,刚刚被抱回来的时候怎么也哄不好,老大性情乖戾,见不得婴孩哭闹,远远的躲着;老五天□□洁,看着被云恒抱在怀里的小娃娃,虽不厌恶,却也绝没有打算伸手逗弄的意思。也就只有老三,垫着脚死命往云恒怀里探,伸出手指在小娃娃面前晃来晃去的逗他,被他一口含进嘴里吮吸了起来。云恒记得那时候老三一双眼睛登时就亮了,抬头惊喜道:“他,他不哭了!”他那时也觉得大约是这孩子与老三投缘。一直到奶娘被领过来看了一眼,皱眉摇起头:“快把小公子给我,这是饿坏了。”他又想,自己真是太狭隘了,怎么就偏认为这孩子跟老三投缘,跟老大老五不投缘呢?大家都是一家人,血缘至亲,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有偏幸。但云淮晏与云淮清的关系确实是与别的兄弟不同的。云淮晏学说话,喊出的第一个音是冲着云淮清咿咿呀呀喊“蝈蝈”。云淮晏学走路,迈出的第一步是为了去够云淮清手里的糖糕。甚至连他写的第一个张牙舞爪能气死先生的字,也是因为云淮清被先生罚抄书抄到深夜,他在书房里爬上爬下急得抓耳挠腮,自己偷偷摸了一支笔说是要帮他。慢慢地,那个爱哭闹的奶娃娃长成翩翩少年,眉眼依稀能看见年幼时和软温驯的模样,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眸光清澈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