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淮晏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笑道:“我就知道师兄不舍得生我的气。”苏木喂他喝了几口热水:“我当然舍得,我只是怕小末见了你半死不活的样子,跟我拼命。这几日,你不许踏出这个帐子一步,听见没有?”不知是苏木的话终于管用了,还是苏木搬出妹妹苏叶的名字镇住了云淮晏,总之,在闵阳城外的那两日,云淮晏当真像是从长平军中消失了一般。日常饮食起居都由陆小勇送入营帐之中,连钱多他们一帮人特意来引诱他去河边捉鱼,他也木人石心毫不动摇。也亏得那两日的休养,苏木带着长平军七营主将面圣时,云淮晏才能在云恒面前装出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大梁京都城郊的秋最是好看。霜降刚过,寒意渐迫,官道两侧梧桐、银杏、丹枫黄的红的叶子铺落了一地,遒劲枝干曲折延伸。万物枯荣有序,草木繁花落尽,错过了秋日最热闹的颜色,越发冷凝萧索。但京郊这一日却是热闹的。彩旗猎猎,车马粼粼,皇家的依仗从城门一路铺陈,蜿蜒而去,明黄色的车驾停在京都几里地外的雁回坡。相传,大雁寒暑往来,每年归时会在这坡上最高的那棵树上落脚。而今日归来的却不是大雁。天子的车驾停在最前端,其后是骑马的皇子皇孙等侯爵贵族,再往后是步行相随的文武官员。秋风至此转急,车架上装饰的彩绦卷着车盖边角垂下的铃铛,铿锵作响。天子近卫笔直列了几里地,号角响亮,鼓声震天。这一日云恒很是高兴,兴致高时亲自下了车驾往前走了一里路,一直走到阵前。高台是早早搭好的,云恒站在高处,看着大军蜿蜒数里,军容齐整,旌旗蔽空,禁不住朗声称赞:“好!这就是我大梁的男儿!”话音刚落,前方马蹄声响,烟尘四起,转出几匹快马奔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匹通体黝黑的马驹,四蹄纷飞,长鬃飞扬,毛发油亮,驰骋间可见健美有力的肌肉线条。马上坐着是一名身披金甲的年轻人,阳光落在金甲上,金光闪闪,头盔上盔缨红艳,随风扬起。他挺直了脊背,在云恒几十米之外勒马止步,一跃而下:“长平军苏木携长平军七营主将参见陛下。”在他身后,长平军七营主将齐齐拜倒:“天佑大梁,吾皇万岁。”几万人的场地先是一片沉静,秋风扯着旌旗,猎猎作响。长平军八万男儿齐声高呼“天佑大梁,吾皇万岁”,响彻云霄,战鼓、号角适时奏起,裹挟着山呼万岁的声响,以排山倒海之势一波波卷过,气吞山河。云恒的目光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苏木身后的那一排将领中右起打头的那一位身上。少年将军身披银甲,寒光泠泠,双手抱拳垂着头,顺着头盔的边沿,隐约可以看见他侧脸的轮廓,挺俊而清瘦。云恒看了福海一眼,福海会意,宣读了封赏三军的圣旨,小太监托着铺着明黄色绸缎的托盘顺次走到苏木面前,将云恒诸将的封赏递过去。“谢陛下恩典。”苏木叩首,他身后七营主将叩首,再之后又是山呼万岁。云恒抬手,全场寂静:“赐肥羊美酒犒赏三军,诸位将军稍作休整,明日进宫再议此战详情。”说罢,他瞟了一眼云淮晏。后者垂着头混迹在诸将之中,从始至终都不曾抬头看云恒一眼。云恒看着他一副便随时准备翻身上马,冲回军中与大伙儿饮酒庆功的模样心里就不痛快,转身时候朝福海使了个眼色:“让平王今晚先进宫一趟。”——————蕙兰宫里烛火通明,帝王家宴本应该是金盘玉碗,歌舞为乐,热热闹闹模样。可蕙兰宫却摆了家宴,真真正正的家宴,没有喧嚣吵闹歌功颂德,只有皇后亲手熬的一锅松茸鸡汤。云恒待云淮晏总是有些不同的。今日本不是皇子们进宫请安的日子,只因为云淮晏一句许久没见三哥了,云恒立即让人去宁王府将三皇子云淮清召进宫来。云淮晏生母过世得早,当时还是太子的云恒对小儿子便宠爱到几乎是毫无根据的纵容。云淮晏六岁时跟着哥哥们念书,在王府里被骄纵惯了,进太学院翰林罚他抄《论语》。而第二天先生打开他交上去的纸卷,差点没把胡子气掉了,这哪里是一个六岁孩子能写出来的字,笔走蛇龙,铁画银钩,那分明是当今太子的字迹。十四岁那年他和云淮清一同闹着要入长平军。两个儿子都是云恒和皇后周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起初自然是不肯。可兄弟两个一个比一个倔,顶着三伏天的太阳在磬竹宫外跪了三天,终究让他们父皇松了口,让云淮晏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