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刚刚院外的对话,谁能想到这是来卖女儿的?“孩子养这么大多不容易。”云淮晏瞳仁漆黑,盯着其中巧儿母女,“怎么会舍得?”巧儿娘搂着巧儿,脸颊蹭了蹭巧儿湿漉漉的发辫,水汽像是流动着一般,她的眼里也蓦然带上湿漉漉的水光:“天意不可违,我们母女缘分只有这么短。我只求她能活着,就是从此不在我眼前了,能活着总是好的,我只当,只当没有过这么一个丫头。”巧儿懵懵懂懂地抬头看母亲,伸手接住顺着她娘脸颊落下来的眼泪。“天意?”一阵风刮来,卷进来星点沁凉的雨水,两位母亲苦笑着点头。池州城的雨断断续续下了小半个月,期间断断续续停过几日,只是水还没消退下去有淅淅沥沥落起雨来。往年这个时节,池州雨水稀少,冶江进入枯水期,河岸边沿裸露出来。这是冶江沿岸的孩子们最喜欢的时节,挽起裤管,趟到江岸浅水滩里捞鱼,秋天鱼蟹正是最肥美的时候,捞上来的鱼用树枝架起来烤了,比不得三牲五鼎丰盛,却是也是孩子们惦了一整年的念想。可今年,莫说是露出江岸浅滩,眼看着江水要漫过河床了,雨势仍未止歇。正临着秋日,庄稼瓜果丰硕的时节,雨水稍稍一两日,临江的农户开始紧锣密鼓地提前采摘收割。起早贪黑地忙了两日,州郡和县里就来了人,衙役和官差配着兵器来的,说是今年秋日雨水多,冶江随时可能溃口决堤,一日之内便将所有人迁往高地去。杨恕这大半月来都待在池州城,确实眼见了断断续续的雨,知道妇人所言不虚:“钱财乃身外之物,让你们往高处去,也是防患于未然。”苏叶不解歪头问道:“可是这跟你们卖女儿有什么关系?”“官差要我们一日之内撤离,我们急急忙忙地逃命,只捡了要紧的细软带上,可是在山上待了两日,雨势就停了。男人们想趁着雨停,回村里把当日来不及带走的东西再捎上一些,却发现村子回不去了。”巧儿娘眼睛发红,气得咬牙,“好不容易有个人混进村子,才发现冶江沿岸的堤坝不仅没有被加固,我们之前辛辛苦苦垒高的沙袋还被撤走了一些,这不是存心要放水淹了我们村子吗!”“横竖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只能求老天开眼别再下雨,可是才消停几天,雨水又是不断。几个村的村长凑在一起去找了个神婆,说是要找十个土月出生的女娃娃祭天。”说到这里,她摸着巧儿的头发叹气:“巧儿是六月二八生的。”一旁一直沉默的妇人这时插进来话:“我家小翠也是六月土月生的。这种事,摊上谁能舍得自己家的孩子?孩子她爹心肠硬,说反正丫头养大了日后也是别人家的媳妇,送去便送去了。可这是我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怎么舍得!带她们逃出来,只求遇到个好人家让孩子能活着,怕你们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们忌讳这孩子本来是要祭天的,不肯要,才装作是要卖女儿。”两个小姑娘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各自惊惶地瞪着眼睛看着母亲哭得停不下来,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跟着母亲一起哇哇大哭。云淮晏被吵得头疼。杨恕被吵得头疼。连陆小勇也苦着一张脸。只有苏叶耐性好些,跳下椅子走去她们面前,扯了扯两个大人:“别哭了,我家公子会帮你们的。唔,纵使他帮不了你们全村人,买下两个小丫头的钱应该还是有的,我家公子人很好,唔,少夫人也是,长得又好看,脾气又好,她们两跟着我家公子,总之是不会受委屈的,你们就放心吧。”话刚说完,她便听见身后有人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意味深长地咳嗽几声。她扭头去看云淮晏,果然见他冷笑着挑了挑眉:“别说这两个小丫头,如果夫人同意,十个都买了也行。”松鼠鱼从杨恕那里回来,云淮晏就不大愿意搭理苏叶,自己关进屋子里,连苏叶都不让进。苏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他了,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门口嗡嗡嗡飞了半天,一直到她嚷嚷“下着雨,真冷”,才被云淮晏打开门拎进去,把她身上还披着的杨恕衣衫剥下来,推门开了一条缝往外一丢,让陆小勇给人家还回去。一直到云淮晏行云流水地剥掉杨恕的外衫,苏叶才终于明白这人自回来起就别别扭扭的,究竟是为着什么。把人接进了屋,云淮晏皱着眉头伸手摸了摸苏叶的脸颊,倒是没有再发起热来,反倒脸颊冰凉,恐怕真的是在门口吹了太久冷风,他赶紧扯过被子将她裹紧些,转身要去拨弄炭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