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恰好也是去沔阳城。”云淮晏将他的马往沔阳城相反的方向牵着走,杨恕只好也快步跟上去,身后陆小勇在收拾昨夜的帐篷毛毡,苏叶在烧水,都没有跟上来。杨恕又重复说了一遍:“我也去沔阳城,我们还能同行一段。”“不能了。”云淮晏沉下脸来,“沔阳城是边境城池,人多事杂,杨兄还是去做江湖中人罢,潇洒快意,不要卷进来。”说罢,将缰绳甩到杨恕手中,转身要走。云淮晏走得并不快,杨恕握着缰绳转身看他,一身灰色大氅将他整个人都罩了起来,看不清他的身形,只是背影茕茕,看得杨恕不尽心酸。他对着云淮晏的背影高声道:“我必须去沔阳城,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在那里。”云淮晏停住脚步,沉默了片刻,沉声问他:“你的朋友是始龀小儿吗?”杨恕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没往下接话。云淮晏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心口,喘了口气,接着道:“既然不是小儿,他自然能料理得好自己,也能料理得好事务,你不必太挂心。”杨恕紧紧盯着他:“我自然相信他能料理得好事务,只恐怕他料理不好自己。你看你也不是幼龄稚子,却将自己照顾成这个样子,何况他,他只要一踏入沔阳城便会因为我而遇见各种各样的责难,我怎么能置身事外?”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哪里有人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另一个人的牺牲?云淮晏缓缓地转回身来看杨恕,他的脸瘦得尖削,在灰色猞猁裘的映衬下,面色犹为雪白,只有一双眼睛幽黑明亮。他盯着杨恕,眼里盈盈有水光,紧接着眼眶微微泛了红,几分委屈,又几分释然的模样:“你只管置身事外才好呢。他怕你怪他,也怕你不承他的情,怕得要死,你愿意置身事外,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杨恕也红了眼,向前跟了一步,握住云淮晏单薄的肩膀:“我没有怪他,我知道他尽力了。请你替我转告他,只要他好好活着,我只要他活着……”“好。”云淮晏握了握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缓缓将他的手拂了下去,“请你也多保重。”说罢,他再次郑重地转过身去,向着与杨恕相反的方向走去。杨恕站在原地静静看,看着他迈开几步,身形不稳地晃了晃,扶着树干勉强站稳了身子,微微躬下身子咳嗽,稍稍歇息片刻再往前走去。那边陆小勇他们已经收拾妥当,苏叶赶着过来扶云淮晏上了马车。而后马车渐行渐远,马车上的人甚至没有打起帘子向他的方向再看一眼。进沔阳城时,云淮晏忽然喊停了马车,非要拉着苏叶进一家果脯店。苏叶扫了一眼罐子里或是蜜渍或是晾干的果脯,都切工粗糙,成色也不好,拉着云淮晏轻声道:“这家的东西不好,你想吃,我给你做。”云淮晏向来不爱吃甜食,这回不知为何,却对这些蜜渍后甜地发腻的果子执着异常,拉着苏叶的手饶有兴趣地挑选。苏叶拗不过他,陪着选了些梅子果干。只要是苏叶选的,他每一样都买了许多。苏叶有些头疼,又拉着他趁着店家不注意轻声道:“横竖我们也不是住在荒山野地,先买一些,你吃着好,我以后再陪你来买就是了,何必头一回就买许多。”云淮晏看了看她,眼神里有她看不明白的情绪,摇头轻声道:“没关系,多买一些,以后你若不愿意陪我来了呢?”若是往后的日子太苦,总要有些甜味,用来追忆往昔。类似的话,近日里苏叶听了不少,饶是她再三保证不会离开他,他似乎还是日复一日在为没有她的日子做着准备。苏叶压着脾气替他又选了些颜色好看的果子,便不再理他,甚至不肯上马车,抢了陆小勇的马便翻身上马去。云淮晏扶着马车转头看她,终究苦笑着摇头独自上了车。云淮晏倚着车厢轻轻咳嗽,他的目光定在窗帘处,车子行使,窗帘随风摇摆,隐隐透出车窗外的风景,马车外有哒哒马蹄,那是苏叶的声音。他很想在抵达之前再看看苏叶的模样。可一路奔波到底体力难支,他眼前一阵一阵泛黑,渐渐昏沉下去……他想,大约他醒来时,苏叶也要醒了……回营抵达驻地时已是薄暮,长平军为云淮晏接风洗尘的仪式不算隆重,甚至称得上简陋,除先锋营迟谓、垒土营冯途、炽火营魏良规规矩矩地领了副将及一干参将笔直站着候在中军主帐之外,其余各营只零零落落地站着。陆小勇一骑快马一径奔到主帐之外,跳下马打起帘子冲进帐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