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姐姐也要赞我能干:“小小一个美容院,真还被你打理得风生水起,照这样子,不用一年就可以开分店。不过,你也别光是顾了做生意,也拨点时间精力出来管管你老公才好,结婚一年,新鲜劲儿过了,成熟劲儿还没上来,最危险不过。”姐姐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子臻处确有绯闻传来,说他与一位姓胡的拍卖行小姐打得火热。我有一次和姐姐妆扮了,掩身在客人堆里悄悄去看过那位小姐主持交易。哗,雷厉风行,手挥目送,端的是要口才有口才,要身材有身材,别说给子臻这种二世祖做情人,就是让市长明媒正娶了去任外交夫人,也当得过了。我有些替她不值。但是爱一个人是没法子的事,又有什么值与不值。她之于叶子臻,也许正如我之于大师兄,是不计代价,不求结果的。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只是,子臻的心,在她那一边多些呢,亦或在我这边多一些?姐姐问我:“你打算怎么办?”“不知道。要不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是真的没主意。“千万不要。”白芍正色告诫:“这三招,吓唬那些国家公务员或者还有点余效,他们要面子,最怕别人说闲话。但叶家是商人,才不在乎绯闻,搁在从前,三妻四妾也视做平常,反正他们有钱。”“要不我与子臻好好谈谈,用情感打动他?”“也不好。他要肯骗你还好些,当真承认了,那时候你不闹都不行。闹起来,又大家没面子,反而不好收拾。”我不耐烦:“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索性装不知道还好些。”“暂时也只有这样了。”姐姐愣愣地叹:“百花医百病,到不知有没有一种花,可以吃了后教男人学会专一。”原来喜新厌旧真是男人本性,无药可医,就连精明的姐姐也束手无策。我们没有再继续跟踪那位胡小姐。叶子臻身为地产商独子,想必不难为他的新欢另购香巢,金屋藏娇,也许那里有另一堂名贵家具,也许那里是另一个家。都与我无关。我并不在意与别的女人分享他的心。只为我自己的心,也从未完整地属于过叶子臻。但是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来找我。“我叫胡司容。”她自我介绍。午后,蝉叫得急躁,两台空调对着吹,也不能制造一点清凉。她流着汗,汗流得很急,脸上红红的,不知是热是躁,说:“我想做美容。”我点点头,打发服务员招呼她。她更加急:“可以请老板娘亲自替我做吗?我出三倍价钱。”我看着她。她低下头,急急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老板娘不会在乎这点钱,我是想说……”“我替你做。”我打断她,不想她再为难下去,“我当然在乎,开店营业,就是为了赚钱。来,这边请。”我引她入单间,点燃香薰灯,滴入玫瑰精油,以康乃馨做面擦,蘸温水轻轻拂过面颊,垫着百合花瓣轻轻按压她脸部穴道,令其湿润,松弛神经。但她紧紧地皱着眉,无法放松。我想起那日与姐姐去偷看她主持拍卖,原来,当我在窥视她的时候,她也一样在顾虑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我并不想与任何人开仗。这样近距离地注视她,一样样把磨砂膏洗面乳按摩霜施用在她的脸上,而她只能被动地闭着眼睛任我打量,眉端始终紧促,大概有些后悔把自己置于这样一个失去保护的境地。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额头饱满光洁,长眉入鬓,鼻管笔直,神情间因为充满戒备,反而有种难以形容的冷艳。人家说鼻梁正的人修身必正,然而她却自甘堕落,沦为人妾。但谁又能说做妾的人便是心术不正呢?我不也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别人的丈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既不想做鹬,亦不想为蚌,更不愿让叶子臻坐享渔翁之利。因此平心静气,一言不发地完成整个美容过程,替那胡司容均匀地涂上花粉面膜,嘱她好好休息,便欲退开。她唤住我:“请等等。”“最好不要说话。”我叮嘱,“你上了面膜,要少说话,少做表情,不然前功尽弃。”“白小姐,听说你懂医术,是吗?”借着面膜盖脸,她好像安定下来,安心与我剑拔弩张,决一死战,“这里是花之韵美容诊所,既然是诊所,也给人看病吧?”“那要看是什么病了。我只会些民间方儿,哄人玩的,求个安心。”“听说白小姐是中医世家,不知能不能帮我把把脉?”龙凤如意的香薰灯里,飘出袅袅的玫瑰香。玫瑰精油,是玫瑰花的魂。花谢了,嫣红褪尽,芳心不死。不知几十朵玫瑰的魂,才能凝聚一滴精油。这屋子里,徘徊缭绕的,是成千上万朵玫瑰的魂。暗藏幽怨,伺机而动。我搭在她腕上的手指一动:“你怀孕了。”“是。”她无耻地回答。脸上是面膜,眼上是眼盖,全副武装,看不到一丝表情。“我怀孕已经三个月,寝食不安,坐卧不宁,好没安全感。去了几家医院,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白大夫有没有妙方儿?”她称我大夫,要求一味药。而药方,其实早由她自己开出来,只要我按方调制,再送她启唇笑纳。我忽然笑了:“你放心。”“放心?”“是,只要放宽心,自然睡得稳吃得好。”“你帮我吗?”“我尽力而为。”“可是我并不要求你尽力。”胡司容小姐翻身坐起,一手揭去搭在脸上的纱布,白色面具里露出晶光闪闪一对眸子,“我只希望你什么也不做。”“躺下来,我帮你洗面。”“谢谢。”她懒懒地躺下来,自言自语,“我这几天会找他谈判,让他给我一个答案。我只希望,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不要阻止。”我在当晚搬回娘家去。子臻惶急:“那女人跟你说了什么?”“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请我帮她做美容,把脉。”我轻轻掰开子臻的手,“我想给彼此一点时间,让大家都静下来好好想想。”“你是说,我还有机会?”“绝对有。”我不是大度,是真的不在乎。我甚至轻吻子臻面颊,“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但子臻只是不放手:“白术,我们谈谈,谈谈好不好?你别急着走。”“好。”我坐下来,禁不住好奇,“你们怎么开始?”“呃?”“是怎么开始的呢?你先看到她,或者她先猎中你?谁说第一句话,谁走出第一步,怎样开始第一次约会……”我是真的好奇,好奇至心痒难挠。“两个不相识的男女,从遇见到心动,一直发展到肌肤之亲,是个很漫长的故事吧?你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猎艳?你又要帮你爸爸做生意,又有那么多应酬,而且每晚也都要回家住,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去应付另一个女人?”子臻十分地窘,连耳带腮红成一片,如火烧云。噫,这男人尚知羞耻,道行远不如他的新欢深。胡司容面对我时,不知多从容。扰攘半晌,到底还是走了。在出租车里,看到路的灯光和满天的星。在西安看到星空是不大容易的,这里埋了太多的皇上,经过太多的战争和杀戮,以至于阴霾蔽天,很难见晴。忽然觉得深深寂寞。无论相爱与不相爱,百年之后,你我她也都将化为一掬黄土,其间尔虞我诈,究竟所为何来呢?风压抑地哭泣。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大秦腔哭一样的唱词:“南方的秀才北方的将,陕西的黄土埋皇上……”如果风力够强劲,揭地三尺,那么埋在地下的秦王宫武皇墓就都会暴露出来,帝王将相的白骨搅在一起,分不清谁贵谁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