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连天走不完,今夕是何夕,梧桐树下滴漏声咽。
望山看清了曾夫子递给他手中的薄绢,仰头望月,沉默了良久,将一声叹息从心口处狠狠推压了回去。
曾夫子略带忧虑神色,想了想,上前一步问:“殿下,如何决定,还请示下吧。”
决定?是了,他一直以来都是决断果决的一个人,顶天立地,手中掌握了足以够问鼎那个宝座的资本,具有睥睨天下的雄浑气魄,现在为什么竟有了一丝动摇和犹疑。
他没有想到,天昭国会在这个时候派出特使,送上这样一件东西——
意欲与他结盟,甚至愿意用联姻的方式来表示诚意。说白了,天昭国给他下了一个巨大的香饵,他们愿意帮助望山登上王位,望山就必须答应迎娶天昭国的幽兰公主。此外,他登基之后要立刻借兵给天昭,助他们一举攻入沉碧。
望山负手立眉,在房间里不轻不重地踱步,道:“天昭国想要吞并沉碧,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们条件提的固然丰厚,要我们付出的代价却更高。不管他们是否真心诚意把公主嫁给我,我觉得奇怪的是,即便不借助我们的兵力,天昭想要与沉碧开战,那也只不过是动动手指头调动几十万兵力的事情。他们莫还以为,自己在三国边境暗地里屯兵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人知道?”
天昭、沉碧和绛双几百年前就是一家,但如今三国接壤,和平时期是友善邻邦,却是积怨已深,要不要挑起战事,是三个国家的国君每年都要思虑的大事。
如今,绛双显然要发生一番大变,先遑论当今皇上有没有统一四国的野心,望山只要登基就会开始整治边境的混乱局面,开战看起来已是在所难免。
曾夫子跟随望山很多年了,知道他心中因何忧虑,轻叹一声道:“确实如此,天昭国似乎不打算支持我们绛双当今陛下,而是转而支持殿下,怎么看也不太符合他们一贯的作风。这步棋里必定存在着我们还没有弄清的阴谋诡计,然而倘若我们有能力掌控住天昭接下来的动作,将计就计,也并非全然不可能啊……”
“这么说来,夫子是希望我同意天昭的条件了?”望山紧蹙眉头,没有丝毫的放松。将计就计说来容易,敌人又哪里是那么好利用的。
更何况,让他娶一个自己未曾谋面,根本谈不上喜欢的女人……实在是……
一时间,他忽然想起曾经发现的白色薄绢,当时只觉得这东西来自天昭国,有可能是天昭的奸细不经意留下的,如今咂摸着,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阴寒的怒气——要是正如南宫玥所言,结罗是受命于沉碧,那么这故意将他们的视线引向天昭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
作为细作,做到结罗这样的程度,让他如何能不恨?!
望山暗暗握紧的拳头又攥紧了几分,听得曾夫子从容回道:“殿下现在心绪不宁,恐怕不能想的透彻,不过还请听老夫一言,国事家事天下事,孰轻孰重,殿下是分的清的。迎娶天昭国的公主就目前来看,只是一个权宜之计,我们如果可以利用天昭的幕后力量,夺得王位就要容易很多,逼宫退位朝夕之间或可完成……殿下,到那时,倘若您执意还要结罗这个人,寻找起来不是更有筹码么?”
说完这句话的曾夫子发迹里渗透出一丝丝冷汗,他会这么说,其实是早已断定结罗是沉碧人了。因为南宫玥私底下对他透露过,结罗不仅是沉碧人,身份还不凡,各种迹象都令人生疑。当时他企图用药物控制他的行动,一方面还是想要看看结果在望山心中究竟是何种地位,不成想,望山对他用情至深,南宫玥犹疑之际也就错过了揭发他的机会。
或许南宫玥的话不能全部相信,但当曾夫子清醒地发觉结果对望山具有着宛如潮水般的影响时,他就打从心底反对望山再与他相见。
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人,如何能为情所左右到如斯境地?
如果有一天与其狭路相逢,曾夫子势必要痛下黑手,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望山身子一颤,苦笑着凝视着桌上的茶杯,低声道:“夫子说的有理,结罗之事理应暂时放在一边,他欺骗背叛我的这笔账,我迟早要与他算……如果他幸运的……还没有……丢掉性命的的话。”
面对这件事,似乎比想象中简单。
望山长长吐出一口气,把几个得力影卫都找来,一一吩咐了任务下去。既然决定要用天昭国垫一垫脚,有些事情就得提前筹划妥当,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当下,直取国都登上皇位,才是他最应该付诸全身心精力的事情!
然而更深露重之时,夜阑人静之时,结罗的娇娆笑貌还是会在他眼前幽然浮现,这是悬挂在他心口上的一根毒刺,不知道什么时候扎进去的,等他被深深伤害,想要将它拔除时,却怎么也拔不掉了。
牵着心带着肉,血脉逆流!望山是堂堂男儿汉,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他的眼睛可以不眨一下!但是,夜夜想起结罗,想到他怀里刚会咿呀说语的睿儿,万丈豪情就不知觉的,在顷刻之间变成了缠绕成一团的丝线,剪不断理还乱。
望山痛恨这样优柔的自己,只得逼迫自己入眠,常常是自己与自己较劲了一宿,直到凌晨才能勉强睡上一个多时辰,鸡鸣未响他又醒来。
“哼,说你傻,你还真傻……我告诫过你的,结罗不是寻常男子,此人心思极深,行为诡秘,来历可疑心怀叵测,你偏偏不信我要信他,现在怎样?”南宫玥戏谑的话语犹然在耳,鼓噪到了极点,让望山不太清明的脑子更觉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