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一眼,皇帝道:“不知老夫人……”他自从入屋,许是周遭温暖,精神已好了许多。老妪笑了笑,把目光转到我身上,“这只老虎倒长得很精神,我有一味药需用到虎鞭,你们可舍得?”
啥?死老太婆!我向她怒吼露出牙齿,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那玩意遮住。众人皆笑了起来,真不知有什么好笑!大皇子忍俊不禁,勉强正色道:“它可不是寻常老虎,我们能有幸遇见老夫人,全靠老虎一路帮忙。”皇帝道:“老夫人若需要虎鞭,等出去后我着人送一车来,何必在此时为难我们?”老妪看着我若有所思,“的确不寻常,看来还能听懂人话。罢了,我不要一车虎鞭,婆子姑娘两个人,也没旁的用途。我瞅着你们身上两张兽皮不错,剥下来去镇上换些银两,也足够抵你们的药资了。”
她突然提出如此简单的要求,倒叫那二人有些不敢置信。老妪看着他们表情,笑道:“怎么?以为我老太婆是世外高人,便不用柴米油盐过日子么?”皇帝和大皇子如释重负,脱下身上裹着的兽皮,内里衣服破烂不堪,袒露出不少皮肤,叫阿翠闹了个大红脸。老妪不由蹙眉道:“阿翠,你去镇上的时候,依着他俩身形买两件袍子回来。”
大皇子道:“老夫人,这里附近有镇子?”老妪道:“往南十余里便有一个,只是此处山谷隐匿,外人不易发现。”皇帝叹道:“原来我们也快要走出雪山了,差点功亏一篑。”他将目光投向阿翠,“劳烦姑娘替我带一封信。”
皇帝大约是送信给镇上驻守的褚军,我也不知他写了什么,但他从那日起便放松下来,悠然留在木屋养病。
老妪煎的汤药颇为有效,皇帝一连喝了三日,再不发烧,除了消瘦也看不出任何异样。按她的话说,那药草虽不能解毒,但恰是雪山毒花的天敌。世上万物果然一物降一物,相生相克。
大皇子的左腿拆了树枝,脚踝处拿银刀刮净坏烂,敷上厚厚一层草药。断骨处则用上老妪得意的续骨膏,裹了纱带,嘱咐他切不可再乱动。他虽然仅是外伤,休养的时间却花得长。老妪说她的膏药连用十日便好,皇帝却不敢放心,硬要大皇子躺了半个月才下地。
老妪腾出一间空屋给他们住,他们各自躺在一张小床上,互相伸出手刚好能拉住,我躺在他们中间。遮风挡雪的屋顶,角落烧着火的铜盆,厚实松软的棉被,热腾腾的吃食,虽比不上皇宫内的锦衣玉食,与数天前相比,简直好得不敢相信。
大皇子轻轻叹口气,“我真怕睁开眼,发现是一场大梦。我们还躺在冰天雪地里,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皇帝转头笑看他,“如果是梦,便不要醒来。”大皇子轻笑道:“你有闲心躺在这里发梦,不如开始打算出去后要干些什么。”皇帝挑眉,“当然是将秦云照那个小贼一刀砍了。”大皇子失笑,“一国之君,天下霸主,怎么说话和一介武夫一般不动脑子?你先前不是还怀疑韩将军么,如今倒想通了?”皇帝道:“生死关口走一遭,哪里还乐意费功夫去自寻烦恼?身处绝境中,心思果然与平时大不相同。”
大皇子别过头来看他,“一旦离开,会不会又变回从前样子呢?”皇帝淡笑道:“如此想来,竟对这鬼地方也生出许多不舍。阿沼!”他叫大皇子的名字,却忽然有些张口结舌,“你、你可想过有一日……与我……”大皇子轻轻笑起来,“褚徽,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皇帝的药里有催眠镇静的草药,他躺了一会儿沉沉睡去。大皇子翻过身,专心致志看他脸庞,目中渐渐现出迷茫,喃喃道:“你说得对,我当真无情。”我凑到他床边,他摸我耳朵,闭了下眼复又睁开,微微一笑,“或许也不是一点都没有。”
我们离开雪山那一日,二人谢别老妪,阿翠用犬车送他们到山脚镇外。老妪所用的续骨膏果然有奇效,大皇子短短半月已能行走自如,只是跑得急了还能看出一点跛。皇帝不无遗憾,大皇子笑道:“还不是褚徽先前乌鸦嘴,如今真成瘸龙将军了。”
镇子北门,肃然立着排列齐整的兵阵,领头一人当先跪下,身后众人匍匐一地,高呼恭迎圣上。皇帝神色淡淡,唤众人平身,由领头军士领着入镇。此地虽在薪国境内,早已被褚军控制,街上百姓惶恐闭门,惟有窗隙间闪烁着偷偷张望的目光。
那军士将皇帝带入镇内原先官府,请至首座。大皇子坐在皇帝下首,皇帝摒除众人,叫军士简要报上新近战情。这数月间,薪国大部分疆土已被褚军占领,但不知探花用了何手段,终说服数位皇子,将薪国兵力抱作一团共同御敌,故韩将军围攻国都多时仍未能破城。
皇帝不由蹙眉,那军士呈上一封密信,道:“臣先前收到皇上消息,依圣上所言,已报信于韩将军。三日后,韩将军派人送来此信,命臣面圣后即刻请皇上过目。”皇帝接过信,点点头,“你先出去罢。”
他展开信匆匆看完,眉头愈蹙愈紧,大皇子疑惑道:“韩将军怎么说?”皇帝将信递给他,大皇子一眼扫过亦是摇头,“南部边境有外族骚扰,偏偏选在此时,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皇帝叹气,“看来我亲征至薪国,还未来得及上战场,便要先回朝了。”大皇子道:“的确应该回去。褚军攻薪几乎倾巢而出,朝中留守的尽是些文臣,定然乱得六神无主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竟将信写给前线的韩将军。”皇帝侧头看他,“阿沼,你同我一起回去么?正好养一养腿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