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则轻轻抚过那残页,缓声念道:“狄汗敬启:而今盛朝皇帝病势渐沉而国本犹虚,二王相争下必有机可乘,且二王之一亦已入瓮,狄汗若有意更进一步协作,当可细商。另,近日边城守军蠢蠢欲动,有挥军北上夺皇庭之意,欲以卢沈二将为主,他人为辅,意在瓦奇河设伏,不可不防此二人。然王与妾已在其粮草中略施小计,其必无力与狄汗相较,若反围之,杀之易如反掌。如今以此二人为礼,以表王及妾二人之诚意。妾顿首。”这些就是卢愚山发现的那封通敌信的内容,这片残页最初完整时的形态,他为此丢了性命。
苦苦追寻许久的东西,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含章听得手脚发凉,止不住地颤抖,李明则却云淡风轻,丝毫不惊,只带了十分的厌恶续道:“我家和那东狄汗一家也是战场上的老对手,一向是恨不得杀之后快的,如今有求于对方,他知道我最恨以妾自称,故意每次都要我低一头。”说着,嫌恶地将那残纸团成一团,随手扔在含章脚下。
含章一眼不错看着那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落在脚边,她慢慢俯身捡起,攥在手心,忍着心头滔天愤怒,抬头质问道:“那些边关将士,还有大哥和我与你有何冤仇?你为何要这么做?!”
李明则冷笑一声,道:“有何冤仇?我也想问问那人,我和他有何冤仇,为何害得我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含章心惊不止,斥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明则眼中凌厉之色暗淡下来,漠然扫了含章一眼:“你竟不明白?若你真不明白,既然已经猜测出幕后元凶主谋该是英王,你为何不去英王府找他算账,却来这里找我?”
含章一愣,按常理来说确实如此,李明则不过一个侯门弃妇,将家孤女,谁都猜不到她有这个能耐左右局势,甚至含章来此地之前,也只是猜测她在英王一党中出了力,决计不知她才是幕后元凶。
“因为你就是另一个我,沈含章。你和我一样,都是月下孤狼,宁可为呼号探寻真相而死,也不肯在黑暗茫然中栖身。我们有同样的喜好,同样的品性,甚至还有同样的命运。”李明则睨了眼对面的画,轻蔑嗤笑一声,“你现在最恨的除了我,还有谁?难道你不恨苏哈狼?不恨英王?不恨皇帝?不恨这个国家?你们三兄弟当年为国为民,出生入死,可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你祖父厮杀半生,战功无数,到最后明面上居于高位手握军权无限风光,实际上还不是被君王猜忌,只能像只丧家犬一样夹着尾巴过日子,连唯一的女儿也保不住,现在自己也是生死不知。你自己落得一身残疾,兄长拼死厮杀为国捐躯的功劳在别人眼中轻如鸿毛,甚至没有人愿为他的枉死讨个公道,你想在京城寻真相却处处碰壁,被人揉捏,玩弄于鼓掌之中,忍气吞声,还要眼睁睁看着袁信去死,你就不觉得不甘心?不觉得恨?或者说,你宁愿自欺欺人相信他们嘴上说的铭记功臣、不忘死国壮士,全然不去看他们是如何一面享受着别人用生命代价换来的安定和平,一面却在嘲笑死去之人是多么愚不可及?!”
“够了!”含章大喝一声,上前一步一掌拍在石桌上,带落了几个碗碟,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她暴怒,“你住口!”
“哼!”李明则冷笑一声,视而不见她的凶狠,继续道,“更有甚者,明明真相已经有了端倪,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偏偏他们为了自己的大局布置不愿继续,甚至我这个幕后元凶到了此时还能在自己家中嚣张饮酒作乐,想想卢愚山身首异处,尸骨未寒,你身为义弟,也同为边将,就不觉得心寒彻骨?”
“我叫你住口!”含章怒喝一声,匕首抽出,细链一甩,明月便如一道流星直直往李明则面门袭去,李明则眼一眯,提了手边酒坛往匕首砸去,瞬间瓦片四裂,酒水飞溅,趁着匕首去势微缓,她一闪身,将将避过锋刃,紧旋几步移到旁边。
含章一击不中,手一勾,银链一摆,明月似有生命般在空中摆尾,如吐信银蛇夹着呼啸之声又飞速袭去,速度之快,几乎连惊呼都锁在喉咙里来不及喊出,李明则却冷哼一声,往后一低腰,袖子一挥,只见麻衣白光微动,银链陡然绷得笔直,匕首竟被她空手擒住。
明月从细链乃至刀尖顺滑无比,更兼刀身锋利吹发即断,若有人试图抓取只会落得五指齐根而断的下场,所以它从不曾受制于人,而今见此情形,含章不由大惊,忙收手回拽,李明则手臂微动,袖子滑落露出抓着匕首的手来,手上带了乌黑的皮手套,那手套颜色质地,却和明月刀鞘一般模样,恰好握在明月柄缘上,银刃挣脱不开,微微颤动,发出阵阵呜咽般的轻吟。
两人各执着一端,僵持着互不相让,含章浑身紧绷戒备,目眦尽裂,李明则是却一派游刃有余,她低头看那泛着蓝光的冰冷刀刃,还闲闲伸手弹了一指,刀刃颤动更加剧烈,细细龙吟破空而来,冷冽割面,杀气逼人,似乎有什么冰冷可怕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随时可能破茧而出。
“好一柄凶刃!”李明则感慨一声,皮手套下的一根手指轻轻拂过冰蓝色刀刃,却丝毫无伤,“雪山白神牛的皮虽然百年难得一遇,但也不是全无踪迹,恰好我家也有这么小半张,做成了这只手套。可惜,”她似笑非笑扫了含章一眼,“可惜纵然这匕首有牛皮包裹锋利,你心里的怨恨和怒意却已经无可阻挡。沈含章,若是此时传来沈帅的死讯,你可会狂怒之下去要了那一干人等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