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李明则已经点燃了小火苗,“啪”一声,燃着的火折掉在地上,点燃地上的烧刀子,立刻腾起巨大火焰,几乎是瞬间,所有酒液弥漫的地方全都笼罩了烈烈火海。含章只觉火苗燎燃了额前头发,热气滚烫,她身上因被酒淋湿,反而一时没有出事。而李明则的麻衣已经开始起火,她毫不介意地看了看正在燃烧的衣摆,又看向含章,傲然一笑,伸手重重一推。
含章猝不及防,往后摔飞出小亭,跌在台阶下,滚了好几圈才止住。她勉力撑身抬头,却只看见漫天鹅毛大雪中数枝漆黑箭矢如流星般穿雪破空朝小亭射来,李明则傲然抬着下巴,狠狠一掌拍在小亭栏杆的一块雕花上,只听“轰”一声,亭子四柱瞬间折成数断,亭顶重重压下,淹没了白色麻衣人影,那些箭失慢了一步,“哒哒”响着射入亭顶木料,尾端黑羽犹自颤动,亭顶厚厚白雪被坠落之势震开,却流出更多晶亮液体,把火势带得更旺,熊熊之势,热浪逼人。亭子是悬空在池面上,底下并没有足够空间制造密道藏身,所以。李明则必死无疑。
含章呆呆看着那些逐渐被烧化成灰烬的箭羽,几乎有些不能相信,前一刻还狂妄傲慢的李明则此时已经葬身在那火海之中。其实以她的能耐,逃走或是闯出玉京与狄族会和都不是难事,为何偏偏在此坐以待毙?含章只觉头脑中莫名一阵烦扰疼痛,不能继续想下去。
含章还伏在地上,旁边小将早已认出她来,他犹豫片刻,还是走过来蹲□道:“沈校尉。”
含章木然回头,认了半天,微滞的眼神渐渐清明,她声音有些发冷:“刘方,是你?”
刘方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的视线,道:“正是末将。”
含章见他反应,越发狐疑,上下扫了几眼,问道:“你不是袁信的手下,北衙禁军的人么?怎么穿着南衙的服色?”尤其宁王造反那夜,她分明听见李校尉的手下说刘方带了人去追平王,他既然参与了叛乱,为何没有受到牵连?
刘方微低下头,似乎有些无措,又有些难以启齿。含章明白了,这人只怕也是个内间,牵扯了另一桩朝堂辛秘,她不再多问,自己积蓄力量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刘方却叫道:“沈校尉,且等一等。”他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方才李明则和校尉说了些什么,可有提及她的同党?校尉能否告知末将?”
含章冷冷一笑,抬眼正视他道:“若是我不说呢?”眼前这人在袁信之死上起到了什么作用,她实在不愿再猜想。
刘方满脸为难:“这……”
“将军!”有小兵过来相报,打断了他的话,“李府上下十五口人,除了六个外雇的佣人丫鬟和李明则,其余人等皆在小厅中自尽身亡。”
刘方一听,眉头皱紧,眼光锁住含章,更加为难道:“校尉,如今你是唯一和李明则交谈过的人,所以……”
“你不是说寿宁长公主已经就擒了么?”含章看着那烧得“噼啪”作响的小亭废墟,淡然问道。
她对这位孝文太子唯一的妹妹仅有的印象,是那次在木樨雅会里的匆匆一面,在那个园子里,她第一次看到那幅“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阵法美人画,认出那泛着黑红色修罗般气息的笔迹,以及第一次遇见李明则。
刘方四下扫了一圈,做了个手势,周围兵士们会意,纷纷后退,待他们退得足够远,刘方这才道:“实不相瞒,我们的人去晚了一步,公主已经服毒自尽。”
又一个因此而葬送的性命。含章闭了闭眼,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什么也没对我说。”
刘方却不信,他想了想,索性说出另一件尚在保密中的事:“校尉不为别人想,也要为十一公主着想,如今朝堂人心惶惶,有人建议让公主和亲,好和狄族议和,若是不能将城中内奸一网打尽震慑他们一番,只怕公主就真要去和亲了。”
含章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赵慎君,只是在养伤时她托赵昱带出来一张“安好,勿念。”的字条,后来断断续续听说她已经吃斋念佛、闭门谢客,含章也以为她万念俱灰,歇了报仇的念头,便渐渐放下悬着的心,不再扰她。
此刻听得这话,含章怎么会猜不透赵慎君的打算,她定是欣然愿意前往,想趁机给大哥报仇的。含章苦涩地咬了咬唇,摇头道:“李娘子死得很突然,我的确不曾听她说过什么同党的话。”
刘方明显还是不信,他双眼微眯似有别的打算,但迟疑一番,终究打消了主意,只是叮嘱道:“那好,我手下有人在太医局帮忙,若校尉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尽管找他们说去。”小六如今还在太医局疗伤,刘方不怕她就此走掉。
含章自然也明白这层微含威胁的意思,但她已经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转过身往外走去。
被酒浸透的衣衫黏在身上,潮湿冰冷,寒风夹着雪花刮过,寒意入骨,虽然冷,但她全身无力,步伐不快,只能慢慢走在大雪中,渐渐连心也冷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_╰)╭
微波起涟漪
因着守城成功的消息传开,百姓们的心稍稍安定下来,街道上陆陆续续出来些人,比早先几日热闹了些,却都是各自裹紧衣服趁了昏暗天色冒雪低头而行,偶尔抬头四顾,眼底也还有掩不住惊惶之色。
含章在泥泞的雪浆中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木然看着眼前的街道和匆匆的行人。她的样子太过狼狈,神情也骇人,手上还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身上的血腥气很重,在这样敏感时刻,周围的人都不敢招惹是非,远远绕开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