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廊下全是人,可院子里却一片静寂,锦哥无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见她进来,外祖母跟前第一得用的马嬷嬷赶紧快步走过来,低声笑道:“是大姑娘来了。这会儿老太太正跟姑奶奶在屋里说话呢,二姑娘倒是在旁边的屋子里,大姑娘要不要先……”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瞥见那个领路的大丫环递来的眼色,马嬷嬷当即改口道:“要不,姑娘悄悄进去看看?”说着,也不叫人,亲自替锦哥打起门帘,放她进屋。锦哥疑惑地看了马嬷嬷一眼,也没多想,就抬腿进了屋。她的奶娘本想跟上,却被马嬷嬷伸手拦了下来。&·&·&屋里,帐幔低垂,一片寂静。在这片寂静中,母亲低低的抽噎声显得格外刺耳。锦哥心中一颤,正要抬手去掀帘幔,就听她的外祖母叹道:“这和离的名声虽不好听,也总好过一辈子背着个犯官家眷的罪名。”她的手不由就是一顿。和离?!和“大归”一样,这也是锦哥刚刚知道其含义的一个新词。母亲要跟父亲和离?!果然,连母亲也要抛弃她们了吗?!这么想着,锦哥只觉得手脚一阵发软,竟连掀开帘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听外祖母又道:“当初你爹要把你说给他时,我就千不肯万不肯,可你爹看中了他的状元之名,非要结这门亲不可,结果到头来却害苦了你。你说说,自打你嫁给他,可有过一天安稳的日子?天天不是得罪这个就是得罪那个,还动不动就被罚俸记过,你说你跟着他,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他若真是个会心疼人的倒也罢了,可他又什么时候把你们母子放在心上过!”“娘,别说了。”宋郑氏哭道。“都到这时候了,这些话还有什么说不得的?!我知道你们家的规矩,朝堂上的事家里妇孺不许过问。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好歹我也要让你明白其中的厉害才是。你以为护国公那件事真的就没人知道?只因他势大,背后又有太后撑腰,如今就连圣上都要对他退避三舍,满朝的文武这才三缄其口。可偏偏只有你们家那个书呆子不自量力,还自以为是做了什么诤臣,却也不想想,太后刚刚还政于圣上,圣上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为了这么件小事去忤逆太后?!昨儿朝堂上甚至有人提出要满门抄斩……满门抄斩啊!要是真到了那一步,”说到这,外祖母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要真到了那一步,难道你真忍心叫我一个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吗?你可是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啊!”“娘……”望着帐幔内哭成一团的母亲和外祖母,锦哥再也站立不住,她伸手抓住身旁的椅子,摸着扶手缓缓坐下,胸中一直压抑着的愤懑如开了锅般翻腾而起。原来如此。自父亲出事后,她就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件证据确凿的罪案,最后却被三司以从来没有过的迅速判定为诬告;为什么往常总是党争不断的朝堂上,众大人们竟然会一致对父亲的遭遇闭口不言;而就算父亲真是弹劾错了人,那也是他御史的职责所在,按照本朝律法也不至于会引来杀身之祸……却原来,大家都是明眼人,就只有父亲一个是瞎眼的!这一回,父亲果真是没救了。闭上眼,锦哥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燃烧,又似有一个重物沉沉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与此同时,又有一股热流正在迅速上升,直冲得她眉心抽痛,两眼酸涩,喉咙发紧。她蓦地瞪圆双眼,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攥住椅子扶手,逼迫自己硬生生压抑下那股流泪的冲动。不哭。即便是父亲真的只有死路一条,至少她可以做到不哭!不为他那个笨蛋哭!帘幔内,外祖母又道:“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那个宋文省真是个知礼的,这时候就该先行给你一封放妻书。你才二十八,难道竟要叫你用下半辈子替他陪葬不成?!不说别的,锦哥儿他们三个可都是你亲生的,单是为了那三个孩子,你也要早拿主意才是。”“可是,”母亲抽噎道,“太太定然不会同意我带走孩子们。”“你放心,只要你拿定了主意,这些事由我出面,我定叫你婆婆……”锦哥忽地站起,掀开帘幔就冲了进去。屋里,话说到一半的外祖母见锦哥冲进来,不由吃了一惊。伏在外祖母膝上哭泣着的母亲也是一阵慌乱,忙起身拭着泪道:“锦哥儿怎么来了?是什么时候来的?”锦哥没有看向母亲,而是紧绷着一张小脸对外祖母道:“父亲说,如果他有个万一,就让母亲大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