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折煞小人了,小人等会就和夫人商量,再挑一个良辰吉日,把时间定下来。”
把以仁慈善良闻名的张希妙当挡箭牌,已是来福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他用惴惴不安的眼神看着刘恂,希冀方法能够奏效。
“这种小事,没必要一一征求她的同意。”
刘恂以苍白而又冷峻的神情说,在无情的语调结束后,他又自上而下地俯视阿越,红浊的眼睛盯到她浑身颤,才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至于时日,又何必这么麻烦,就在今天,就在这里吧!”
“大人……”
面对这种充斥着肉欲的直白话语,来福也开始颤抖了,害怕的神情终于无可抑制地浮现在脸上,想拒绝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却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刘恂,向前走近一步,低声说道:
“大人,我养了阿越十五岁,别无所求,只希望她以后幸福安乐……”
“怎么,莫非我娶了阿越,会虐待她不成?”
来福的牙齿跟着在打战,差点咬到了嘴唇。刘恂或许是平日太压抑了,赤裸裸的眼神让他的语言也那么苍白。
身为仆人,来福其实多少能理解主人愤懑的心情。但是越是遇到困境,才越要战胜它,而不是将其泄给身边的人,这是无能的表现。至少先主刘备从不会如此做。可这些都是不能说的话,他只能强忍下来,用无声来表示抗议。
“这么说,你是不信我咯?”
“小人岂敢?!”
“你不敢?你已经敢了!”刘恂怒视着来福,目光却又好像穿过他,看到更深远的地方,同一群幽灵们进行交流:“我知道,你们私底下都在笑话我吧,像我这样无能的人,名义上是个县公,可实际上,只能坐在这个宅子里,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护不了!”
“大人冤枉,小人绝没有说过!”
“你没有说过这句话,恐怕也这么想过!你恐怕还在想,像先主刘备这样的英雄豪杰,怎么会有这么窝囊的孙子吧!”
来福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刘恂确实说中了仆人的心事。而来福没有立刻否认这件事,毫无疑问使安乐公的脸色越涨越红,积郁已久的怒气使得他处在理智崩溃的边缘,以致于他生出了一种幻听:杀了他!杀掉这些不忠之人!
于是刘恂开始了自己继承爵位以来的第一件暴行。
当刘羡正坐在屋顶纳闷出神的时候,他突然为一阵哭声惊醒,这哭声是这样的凄凉,以致于让刘羡联想起砧板上濒死的鲤鱼。他连忙顺着桑树,从树梢一溜烟滑下来,径直往声源处跑去。
此时已有很多人听到了这哀怨的哭声,但奇怪的是,仆人们都堵在后院的走廊上,并不敢踏进去。他们看见刘羡来了,就好像看见救星一般,纷纷围着他说话:
“公子,你快去请夫人和大夫人来,让几位侯爷来也行,再不来,就要出人命了!”
刘羡听不懂,也不想去请母亲还有伯父,他听到“人命”两个字,立马就想起了泥水上王富的尸身,继而本能驱使他迈进了后院。
他随即看见了来福和父亲:点点金黄的桂花树下,刘恂手正背对着坐在石台上,双肩一耸一耸,似乎在拄着什么喘气;而来福整个人瘫倒在地,面色蜡黄仿佛金纸,双目紧闭,胸脯几乎看不见起伏;一个不认识的少女正趴在他背上落泪如雨,嘤嘤哭泣。
几乎不用任何说明,哪怕是刘羡这样的孩子,也能瞬间明白前因后果。
“阿父。”刘羡呼唤了一声后,刘恂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摄人的神光紧随而至,刘羡可以清晰地看到,原来父亲正手握着一把剑鞘,而他眼中的暴虐正如浪潮般肆意。
此时此刻,刘羡出奇的冷静,他没有因此害怕,更不会因此后退,反而用一种指责的目光看着刘恂。父子两人就如同一对陌生人,用一个全新的角度来审视对方。
刘羡先撤回了目光,他并非是败下阵来,而是奔赴到另一个战场。
他无视了刘恂,迈步到来福面前,询问道:“怎么样了?还能起来吗?”
来福已经痛昏过去,回答的是哽咽的阿越:“阿父的腿断了,恐怕走不了了。”
刘羡便对着门外挥手,让宗六与朱浮两个苍头进来掺人。等两人战战兢兢地走出去,阿越却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流泪,刘羡颇为奇怪,便问道:“你为什么不走呢?”
阿越不敢回答,只是小心地探看安乐公的眼神。
刘恂此时的面色依旧阴沉,但暴虐几乎消失了。他挥挥手说:“你走吧,今天的事,不要到处张扬。”
说罢,他似乎精疲力尽了,于是再次动身,脚步虚浮地回到书房,把自己锁了进去。
年轻的刘羡注视着父亲的背影消失,等到身边空无一人,有桂花瓣落在他身上,他才如梦初醒。
接下来的时日里,府中的事情接连不断。先是安乐公和夫人张希妙大吵了一架,这次争吵之严重,恐怕是老安乐公定居洛阳以后从未有过的,就连刘瑶、费秀出面,都没能使两人和解。随后夫妻两人开始分居冷战,张希妙搬到西厢和刘羡一屋,刘恂则是在东厢纳了两名妾室,整日在房中寻欢作乐。
谁也没有想到,只是短短的半月间,安乐公府的平和就已荡然无存。
而刘羡也感觉得到,梦境中的幽灵仍然在纠缠着他,不止在缠绕着他,也在缠绕着府中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