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为什么呢?”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实在不行,就当他们是护卫吧。”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刘羡更生疑惑,但他看长辈的神情,就识趣地低下头扒饭,心里却转着各种念头:
真的是护卫吗?如果是,为什么要当没看见呢?二伯说的是他们?又难道不只有一个人吗?
这些问题既困扰着刘羡,又让他兴致勃勃,他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值得解开的谜题。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刘羡趴在屋顶上,用空前高涨的兴趣去观察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
目标很明确,就是找一些看上去无所事事,可却长时间停留在家宅附近的陌生人。
五岁的孩子正是眼睛最尖的年纪,旁人可以看到的地方,他都可以看到,旁人看不清楚的地方,他仍然看得清楚。所以刘羡的寻找很顺利,到了第四天,刘羡对情况就大体有数了:类似的人一共有十四个,南门六个,北门六个,侧门两个。
这现令刘羡兴奋,但随即又产生了新的困惑:这些人是谁?他们从哪儿来?为什么在这里?他们住哪?又吃些什么呢?难道以后永远就在这儿吗?
遐想没有确切的答案,但不妨碍孩子没完没了地花时间来遐想。
他起初想,或许这些人是家里秘密结交的侠士,虽然肩负守卫的职责,但却不愿受规则拘束,所以才隐姓埋名,悄无声息。
但那些人长相太过平庸,不符合刘羡对侠客的遐想。
所以刘羡又想,或许这些人是道观里的道士,被家里长辈请来保护宅邸的风水,所以才不敢声张。
但那些人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神通,也没有什么仙气。
然后刘羡就想,或许这些人是受了什么鬼怪的诅咒,被什么不可抗拒的魔力束缚住了,在等待别人来解救。
这想法是最让刘羡满意的,因为他觉得这最符合那些人冷淡的神情,还让他感觉到一种新鲜和刺激。
可这种情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毕竟这些人的存在对他的生活毫无影响,就如同两条平行线,看似接近,却没有相交的时刻。所以这些想法渐渐地也被小刘羡淡忘了,只有偶尔再看到这些人时,刘羡会想,他们不会厌倦吗?他们不会疲惫吗?
七月癸未这一天,突然下了一整天的暴雨,直到傍晚才小了下来。这导致一路泥泞,刘恂等人也没有按时回家,刘羡按往常一样出门去看。平日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此时已异常冷清。道路上行人寥寥,仅在左侧有数名乞丐还在墙檐下躲雨,衣不蔽体,瑟瑟抖。
而引起刘羡注意的是,乞丐中正传来一名呕吐般的哭声,嘶哑又微弱,几乎已经辨别不出年龄。
刘羡仔细去看,现哭泣的竟然是一个女孩,她就在母亲褴褛的怀抱中,大概和自己同龄,头糟乱地黏在一起,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身体更是瘦弱得不成人形。
这一幕让刘羡感到恍然,他看看自己身上的新衣,又看看乞丐身上的破布,忽然觉得这哭声是一种设问,一种考验,他想下意识地靠近,但走了两步后,又为乞丐的模样感到无所适从,于是就去叫来福,问能不能给他们一些饭食。
来福看了眼乞丐,又叹了口气道:“公子,天下的乞丐这样多,施舍一两个也没什么用。”
刘羡则说:“来福,府中的米面这样多,少吃一两碗也不会饿。”
这倒让来福哑然了,他只好去请示张希妙,然后从府中取了昨日剩的一些馒头,堆在一个陶盆里,往乞丐面前一放,就又回府了。
乞丐们也顾不上感谢,他们当即在烂泥里开始狼吞虎咽,狰狞的表情仿佛在进行一场搏斗。
哭声停止了,可刘羡站在一旁,仍然从心底感到困惑和疑虑。
他于是转过头看望远处,暴雨过后,天空的里的黑云犹如滚滚浓烟,到处都飘零着被打落的柳叶。
这时候,他看见一个陌生人从潮湿的道路上走来。
那是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看上去就走了很远的路:一身破旧的黑色衣装,头戴黄的斗笠,腰佩一把斫刀,外披一件青灰色的披风,走来时披风在阴沉的的天空下如旗帜一样飘荡着。正在接近的这个景象,使得刘羡的心骤然揪紧,让他想起了传闻中的鬼魂。而那男子犀利的目光从远处开始,到走近时一直注视着刘羡。
就在刘羡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濡湿的披风随之出哗哗的响声,就像一场倾盆大雨。
男子俯视着刘羡说:“抱歉,问一下路,到安乐公府怎么走?”
这个时候,刘羡看清了他斗笠下的脸,一条毒蛇般的疤痕从眼角蔓延到下颌,不敢想象,是怎样的创伤,才能产生这样可怖的伤痕。但这无法掩盖男子疲倦的神情与明亮的眼神。
刘羡说:“这里就是,你是来找谁的?”
这名男子的眼睛顿时亮了,如果说刚刚他的目光像闪闪的火星,此时就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
他用一种恍如隔世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宅邸,脸上变幻出各种刘羡难以明白的神色,然后才回过头来打量刘羡,继续问道:
“你是安乐公府的人吗?”
“是啊,我叫刘羡,我阿父就是安乐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