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个小时后,七八十名中文系高材生累成了狗,却还是没有完成任务。
开玩笑,黑脸教官示范的,乃野战部队的单兵简易战壕,就算陈力这样的‘牲口’,估计才能堪堪完成。
毕竟,这一辈子没有当兵,没有经历过野战部队三个月新兵期的‘魔鬼训练’,先是体能跟不上。
“靳教官人呢?”
“几分钟前还在那边,黑着脸骂人呢,这会儿咋不见了?”
“不见了好,赶紧歇一口气。”
“哎哟我的爸爸妈妈哎,累死我了……”
“……”
除了几名年龄大、身体壮的‘老学长’,还在战壕底部埋头挖掘,一锹一锹的往上面扔泥土,绝大多数人,直接瘫软在地,叫苦连天。
陈力早早挖完自己的战壕,老神在在的蹲在不远处,嘴里咬着一根草叶,咧嘴傻笑,没心没肺的看着老同学们苦苦挣扎。
这些家伙,活该。
谁让他们口无遮拦,骂自己的亲同学为‘牲口’……对了,靳教官人到哪去了?
他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一眼,却现黑脸教官坐在百十米外的一棵高大槐树下,低着头,看上去很孤单。
“靳教官您好,”陈力快步走到大槐树下,摸出一根大前门递过去,“我们班同学惹您生气了,实在不好意思。”
黑脸教官接过烟,却没有点上,而是捏在手里,使劲闻了几下。
陈力愕然现,黑脸教官靳老二的大黑脸上,泪水纵横,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问道:“靳教官,出什么事了?”
黑脸教官摇摇头,沉默好几个呼吸,这才瓮声瓮气的说道:“没什么。”
陈力没说话,一屁股坐下来,仰头看着头顶如华盖的树冠,突然想起了大伯陈耀祖。
他怎么觉得,在这位黑脸教官的身上,总有那么一丝一缕的气息,跟大伯陈耀祖有点相似。
当然,与他自己也有点亲近。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陈力转头看着黑脸教官,温言问道:“靳教官,您上过战场吗?”
黑脸教官摇摇头,闷声说道:“我没有上过战场……不过,我大哥上过。”
陈力慢慢坐直身子,正色问道:“你大哥上过战场?今年2、3月间的那一场?”
1979年2月17日-3月16日,在祖国的西南边疆,生过一场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战争……
黑脸教官‘嗯’了一声,使劲抹一把脸上的泪水:“我大哥牺牲了,32岁。”
陈力微微点头。
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为什么班上同学的一句戏谑之言,就引来了这位黑脸汉子的勃然大怒,害得两个班的人,都在那边挖战壕累成了狗。
“我大伯是援朝老兵,失去了一条胳膊,”陈力摸出洋火,给教官点燃那根大前门,“他们,都是英雄。”
黑脸教官狠狠吸一口烟,憋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流泪了。
这是一个闷热的下午。
复旦校园里,一棵高大的老槐树下,一個来自沂蒙山老区的黑脸汉子,讲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
陈力安静的倾听着,每隔一会儿,便会摸出一根大前门,默默帮这位悲伤的黑脸汉子点上。
就像当初,在他还是少年时,每次跟着大伯陈耀祖进山巡逻、打猎,时不时的,他会给大伯挖一锅子旱烟,生怕打断老爷子讲故事的思路。
“我们家里弟兄多,父亲在农业社干活儿时,摔断了腰,瘫痪在床,母亲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
“我大哥是营长,津贴挺高。”
“可是,他每次都瞒着我嫂子,给家里寄钱,给父母治病,供他的四个弟弟一个妹妹上学,欠下了一屁股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