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轩一怔,他还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事情,经他一提,细细想来确实如此。蜀山弟子爱自称蜀山剑侠,既是剑侠又岂有能不爱酒之理。
自古酒色财气,蜀山虽门规宽泛讲求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却也不许门下弟子拈花惹草,故而弟子最多成群赌酒为乐。古风林好酒,尤其师父还是擅长此道的玄阴大师,但却一次不曾参与,着实反常。
不等文轩回答,古风林已自顾自说起来:“我从小无父无母,自打记事起就在山里打猎糊口,可五尺微童如何对付得了那些飞禽走兽,但我只能赌,也必须赌。与天赌,与命赌。”
“我从来都没有赢过,因为我从未吃饱过;但也从来没有输,因为我还活着。后来误入了一个山洞,那里没有任何吃的,却让我睁开了眼睛。让我知道世上不仅有吃饱穿暖,还有长生不老。”
说着似乎回忆起某些东西,古风林嘴角一咧,只是这笑容在文轩看起来多了一种莫名的意味。“文轩你说人奇不奇怪?一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竟然会想到行侠仗义。”
文轩能想象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面对飞禽走兽的无助与绝望。但终做不到完全的感同身受,因为他终不是古风林,无法像他一样思考,从他的眼睛去看一切。他可以共情,但同时必定少了几分颜色。
他长长叹息一声,怎么也想不到性格开朗的古风林竟有如此坎坷的身世,又为何会如此伤感。
古风林似乎有千言万语,仍自顾自说着:“我后来想明白了,一个人面对了死才会真的去想怎么活。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纵然修道有成,也不过千百年,终逃不过生老病死,无关贫穷富有,美貌丑陋。”
“所以众生皆苦,苦是逃不脱的。接着苦造就了累,芸芸众生忙忙碌碌疲于奔命,最后累又成就了苦。而人的悲欢所以相通或许便是源自对苦的感受。”
“我翻过了山,见到了人海。那里的县令可以娶十八房小妾,他房产无数,吃喝不愁,但同样有人衣不蔽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变,也从来不公平。”
“我本想替天行道,但我知道这样的人我永远都杀不干净,但我就是想做。不过那时候我不识字,学艺不精,并没从山洞遗篇中学到太多东西。为求稳妥,我跟踪了他很久,后来却现他虽然堆金积玉妻妾成群,但人却并没有我想象的快活。”
“他每日提心吊胆,担忧东窗事,害怕强盗惦记,嘀咕红杏出墙。每天浑浑度日,患得患失。那时候我才明白,他终究也没能逃脱苦,而且会一直苦下去。而这也是他的报应,所以我并没有出手。”
“贫者难耐凄凉,富贵不安其心。人生又该何去何从?后来我入了庵学了道,才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道理,可我偏要做些什么。世人爱侠自居,而什么是侠?依我想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便是侠。”
文轩不想古风林平时嘻嘻哈哈的表面竟悟得如此透彻,当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紧紧抓住古风林的手臂,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古风林似乎是说的累了,转头看向文轩道:“文轩,你说真的大道无私吗?”
文轩笑笑:“当然,道是什么?是规律,是万物法则,不会因万物众生而改变。”
他不知古风林低沉的原因,或许因为仙剑,又或许是因为他展露修为。古风林一反常态地没有多问,但越是如此才愈奇怪。但事关道心,容不得他马虎,略一沉吟继续对古风林说道:“风林,咱们修行之人问道寻仙,那仙是什么?”
“仙?当然是跳出五行,不死不灭长生不老的人。”
文轩摇摇头,“那不过世人杜撰,异想天开罢了。自古至今唯有天长地久,生老病死乃是常态,何曾有不死不灭之人。”
“那你我修行又有何意义?”古风林眉头一皱。
文轩苦笑,“我也想不通什么意义。修行在于问道,问为成仙,谓求;寻仙在于悟道,悟为明性,在知。修者将寻仙置于问道之后,想来是表示自求中知。”
“仙非无所不能、全知全能,他是得道者。道是规律,是万物法则,仙就是掌握规律,利用规律的人。”
古风林眼神一亮,“这般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文轩这都是你自悟的吗?”
文轩点点头,“一些浅见罢了。”
“不不不,你说的对。那句话怎么说的,哦对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确让我茅塞顿开。这世上并没有仙,或者说得道的每个人都是仙。”
“不过我还有些疑惑,既然道是万物法则,那我们的修为又是什么?灵器仙器又算什么?”
文轩笑笑,“风林你怎么糊涂了!道术之争自古有之,白马非马,术是道,道还是术吗?”
古风林颇不好意思,“对对对,我一时忘了,钻了牛角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