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哥伦布的记忆没有出问题,”德维特沉声说:“那么那些正常尺寸的锡兵——”
店长把他的高顶礼帽往下压了压,盖住了他的眼睛。
“大概就是当年的村民了。”他说。
今天是二月的第一天,田野上的冰雪已经渐渐消融,进城的大道被早早扫除干净,希里城大门挂上了红色和白色相间的缎带,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城市仿佛突然睁开了眼睛,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一片热闹而忙碌的景象。
所有临街的居民都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清扫房子,修整花园,邻近的村镇也陆续有人打扮得光鲜亮丽,兴致勃勃地进城来——每年二月初,希里城都会举办持续三天三夜的庆典,庆祝寒冬即将过去,万物复苏。而这三天里,所有的工匠和商人都会拿出积陈了一个冬天的商品来贩卖,价格会比上一年入冬前要划算得多。就是为了这样难得的折扣,不少不住在希里城的人也要非来不可。
一些商店都在忙着清除大门上的铁锈,晒出花花绿绿的窗帘和桌布,准备迎接客人。
不过他们知道,真正懂行的人不会在庆典的第一天就开始大肆消费,后面两天才是重头戏。
城中所有能容纳三辆马车并排走过的大道两边都是商店,这些宽敞昂贵的店铺大多数是十分矜持的,只有太阳高高升起,光线照到它们二楼的玻璃窗上时才肯挂上门铃。但也有一些店铺例外,它们夹杂在那些高大的商店中间,看起来一样优雅气派,但橱窗里大多是一些不痛不痒的男式礼帽、样式新奇的墨水瓶之类的东西,会令真正有品位的人疑惑,这条大街上到处都是新颖的精品店,究竟有谁会认真走进这家店,买上一顶过了季的男帽呢?
实际上还真不少。
和一些明显还没有从冬季萧条的店铺相比,这家坐落在海风街28号,名叫胡子先生的礼品店显然有自己忠实的客户群,几乎是撤下休店的牌子后,就陆续有马车停在门前,由女佣搀扶着打扮考究的贵妇人走进店里,似乎要为家里的绅士紧急采购一些开启新年社交的礼物。
胡子先生的店长是一个傲慢的胖女士,她并不直接在门口招呼客人,而是坐在店里角落一张华丽的脚凳上,高声谴责女佣没有把成套的玻璃装饰摆放到合适的地方。如果有用扇子遮着半张脸的贵妇人走进店里来,她会立刻像灯塔似的上下扫视一般,判断出对方的手袋足够昂贵之后,才把自己脸上的肉高高堆起,用热情得过分的气音邀请她随自己到店子的后面的贵宾室看一看,那里才有真正值得一看的新品——因为“只有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才会把好东西放在橱窗里”。
但如果衣着朴实的路人无意间拉开门走进来,那就有好戏瞧了,胖女士会专心把自己原本就很尖的指甲磨得更尖,并用矮橱上的装饰品沙漏计时,如果沙漏走到底而对方还不打算买东西的话,她就会支使女佣把客人哄出去,用她的话说,店里到处都是华美精致的艺术品,要是那些粗手粗脚的纺织女工碰坏了怎么办?
因此当她看到一个灰不溜秋的女孩钻进店里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尖叫。她热爱庆典,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生意,但讨厌的一面是有很多乡下人要进城来,每天都会有那么几个,害得她要一刻不停地把落在货柜上的灰尘拂掉,仿佛动手的是她本人,而不是那个长着雀斑、一刻也不得闲的可怜女孩儿似的。
“海文娜!海文娜!”她喊道,她不愿意从脚凳上起身亲自驱赶那个乡下女孩,但海文娜还在店后面,她需要赶紧让那个脏兮兮的小鬼出去——
“别嚷嚷了,挪开点儿。”罩着黑色斗篷的女孩嘟囔道:“把门打开,我要去‘伊甸园’。”
胖女士停下了动作,狐疑地打量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眼珠在耷拉的眼皮下转动。
女孩嗤笑了一声,伸出手来,胖女士瞪大眼睛,看到对方白皙的手腕上的纹身,又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的脸。
虽然连日赶路让原本娇嫩的脸庞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那头闪亮的金发和漂亮的蓝眼睛却不会因为风尘仆仆而褪色,西西哑着声音说:“开门。”
胖女士连忙滚下脚凳,摸出一大串奇形怪状的钥匙,两人消失在店铺的后门里。
几分钟后,一个满脸雀斑的女孩抱着一堆斗篷匆匆走出胡子先生,拐过街角。
“我们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样子?”尤金粗声粗气地说着,十分不习惯地裹紧了身上的女式斗篷,跟着众人快步穿过街道。
“低调。”查理用嘴角发出声音,他们几人除了哥伦布,都是正常的男性身材,尤其是希弗士和尤金,裹上女士斗篷反而使他们更引人注目。
还好他们离胡子先生并不远,海文娜紧张地领着他们穿过店铺,并注意不要让少见多怪的小锡兵去摸他们脆弱的陈列品。
“少爷在等你们。”海文娜轻声说,尤金显然令她精神紧张,她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连指尖都在颤抖。
“麻烦你了。”查理说。从后面出来的过道灯光昏暗,在这种环境下,他绸缎般平滑的音色很能安抚人心,海文娜很快把门打开了。
门后还是很昏暗,但空间出乎意料地大,他们似乎走进了一个圆形沙龙,一排柔软的沙发安静地靠放在角落,对面有一条同样昏暗的走廊,那里似乎有两个女人被他们吓了一跳,飞快地闪身进了走廊里的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