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浅淡淡地笑开了:“福伯年纪大了,难免夸张些。我昨夜睡不着,不如等你回来,还能卖你个好。”
纪清言“哦”了一声,把手炉揣在他怀里:“那你的手,怎么比我还冷呢?”
花清浅搂着手炉,目光别开:“陛下同你说了些什么?”
“保密。”
花清浅无奈地摇摇头:“以后收敛些吧,你平日放浪不羁,可那是当今天子。”
纪清言抓着他的手,紧些再紧些:“我省得了。让你担心了,对不住。”
“福伯,去叫小少爷起床吧,吩咐厨房,摆饭。”花清浅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却留了手炉在纪清言怀中。
转过年,便是科考。这一年本不应该有科举,可惜去年的科举刚过秋试就被皇位之争中断,皇帝今年开恩,去年过了乡试的举子今年春试照旧。正月里下的旨,各部门为了在新皇帝面前邀功,纷纷显示出高度的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主考官肯定不能沿用从前,那都是三皇子的人马。虽说天下学子皆是天子门生,可那都是空谈,说的再粗俗点,就是放屁。学子有了好名次,以后做了官,认得可都是自己那一届的主考,入朝之前,可是要去主考府上拜码头的。这是何等大一笔人脉。六部官员,连带御史给事中等等无不削尖了脑袋想做这个主考。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个美差偏偏落在了日日去文成阁撞钟的花清浅身上。
圣旨一下,天下大哗。
天底下谁不知道花清浅是先皇娈宠,要这么个人当主考,莫说天下学子觉得面上无光,每日里大臣上的折子都能生生淹没身材修长的南玖。为这件事情,南玖不仅被阁臣为难,被言官骚扰,甚至被太后叫去问话。最重要的是,花清浅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美差并不以为然,甚至三番四次暗示自己实在当不起。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更何况一个皇帝。南玖不胜其烦,一怒之下,招来阁臣痛斥:论学识,花清浅为少枫十六年榜眼;论资历,花清浅已为官十载;最重要的是,花清浅在官场向来独来独往,毫无裙带关系,这样的人,才放心把选拔人才的重任托付。
阁臣还想分辩,南玖已经懒得再听,表示要是想让他改主意,先找出证据推翻以上三点再说。阁臣无话可说,毕竟先皇虽然日日与花清浅巫山云雨,可从来也没承认过花清浅是他的男宠,对外,也只说花清浅是翰林院侍讲伴君左右。更何况,真的翻旧账,难保盛怒中的皇帝不会治自己一个对先皇的大不敬之罪。
就这样一锤定音。
消息传到邱府,邱含墨冷冷一笑,道:“皇帝这是拿江山社稷讨好小情人呢。”
无论如何,昔日门可罗雀的花府又门庭若市了,福伯不得不多雇了两个下人帮他回绝每日来府上名为探访叙旧实际上大车小车送礼的举人。花府上下不胜其烦,荣萱日里别说读书,连玩弹子都集中不了精神,愤而找花清浅投诉。花清浅正踮着脚够最顶上那本书,闻言回头冷冷一笑,道:“你去,拿张白纸,写上‘花清浅已死’,贴到门上,看还有谁来。”
“那恐怕红布蒙的大礼要都换白布,莫说有求于你的,那些恨你入骨的都该来吊丧了。”说这话的,竟是纪清言。他把刚买的糕点放在桌上,有些揶揄道:“先吃完这些再死也不迟。”
花清浅打开油纸包,正是西街店里卖的那种桂花糕。他捏起一块放进口中,桂花糕入口即化,不甜不腻,眯起双眼,很有些满足地叹息:“有这个东西吃,我可怎么舍得死?”
荣萱最受不了他们两个肉麻,哀嚎一声跑了出去,迎面福伯赶过来,抓着他道:“吴小少爷来找小少爷玩了!”他两篇脸颊立刻绯红,嘟起嘴“哼”了一声,嘴里咕哝着“老也不来找我玩,我以为他死了呢”,一边却往外跑去。
屋里,纪清言也捏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咽下去之后说:“我今天遇着个以前的旧识,阴阳怪气地说我攀上高枝了。”
“什么?”
“你做了主考,我又在你家做西席,他们说我近水楼台先得月,考题早就背会了呢。”
“胡说,考题我还没出呢,朝廷里谁不知道?”
“只怕这些天朝廷里就有人要找你麻烦,所以我今天是来找你辞行的,”
“要搬出去?何必。”
“人言可畏。”
花清浅目光一冷:“原来你也怕这些。”
“我不怕,可是我不想你的名声受损。”
“我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呢?”
“花清浅,若是你自己都贬低自己,那就没人再看得起你了。”清言说着说着竟有些怒,握着拳平复了情绪,却听花清浅舒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我只是舍不得你搬出去。”
“又不是多久,过了这阵子,我就搬回来,到那时,我就是状元了。”清言笑笑。
“搬去哪里?有去处么?”
“去……”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外面一叠声地便叫“圣旨到”。这圣旨来得突然,事先宫里竟没有人来知会一声。花清浅与纪清言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没来由的不祥之感,先后出了门。宣旨的太监竟是王宝。
王宝作为统领太监,来花府宣旨却丝毫没有趾高气昂之举。他与花清浅之间也算熟悉,甚至很友善地先问了花清浅好才宣旨。圣旨主要有两个中心意思。第一个,升了花清浅的官做礼部侍郎,第二个,也是最劲爆的一个,皇帝要清浅搬进宫里住。
托辞无非是清言在花府待考,主考与举子共住一个屋檐下不方便,皇帝也都了解到清浅家最近贵客盈门,为保证科举的真实性和公平性,特地恩准花清浅在科举期间住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