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晚了,这一番折腾,转眼就到了回宫的时候。药刚刚煎好端上来,福伯叫醒花清浅,他开始皱着眉不愿意吃,福伯哄了几句求了几声,吞了两口,没过上一会儿,都吐了出来。南玖放心不下,王宝在旁边几番提醒是回宫的时候了,他只挪不动步子。眼见着花清浅被呛到,咳得几乎气都上不来,心就像揉成一团,王宝再一次提醒的时候,就发了脾气,叫王宝到院子里跪着去。
没人在耳边催促,总算清净了些。花清浅顺过气,对着福伯再次递到面前的药如临大敌,闭上眼睛扭过头不看,福伯怎么求都没用。南玖从福伯手里接过来,让他靠着自己坐着,轻轻抚着他胸前给他顺着气:“你一天没吃东西,先吃些东西再吃药,可好?”
花清浅想到吃东西就一阵反胃,他烧的太厉害,神志不清,现在只想睡觉。听见南玖的话,心里无端一阵烦躁,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推了南玖一下,自己却失去平衡。他这点力气实在微不足道,南玖根本没被推开,伸长手臂,让他重新靠进自己怀里,愠言道:“你不听话,我便要带你回宫养病了。”
花清浅身子猛地震了一下,仰头看着他,似乎辨认这话的真假。南玖知道奏效,故意竖起眉毛,叫道:“王宝,起驾回宫!”
“不!”花清浅几乎扯着嗓子喊,“我不去!我不去!”
他声音本就哑,这一声更加凄厉,叫过了,竟然筛糠一般抖得不成样子。南玖知道他是真的害怕,对于花清浅而言,这世间最可怕的去处莫过那重重宫墙里头。南玖心疼他,却不能跟他说都是吓唬他的,招招手,福伯递上热好了的白粥,南玖用勺子舀起来,一点点吹凉,送到他嘴边。花清浅立刻凑上去咽进嘴里,生怕自己吞晚了,就真的被人抱进宫里。一碗粥很快吃下去,花清浅胃里头有了东西,浑身也暖和起来。南玖将人搂的更舒服些,问他:“还要么?”
花清浅摇摇头,眼角却一点点渗出泪。南玖大惊失色,用绢帕擦掉一点,立刻又有一大颗,渐渐擦湿了半张绢帕。福伯看着花清浅流泪,自己也在一旁跟着抹泪。南玖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竟然威力如此,忙道:“清浅,我不带你进宫,你在府里修养便好,想如何便如何,我都允你。”
花清浅摇摇头,不说话,拿绢帕把泪擦拭掉,探手要那一碗药。早有婢女去换了碗新的,南玖一勺勺喂他喝下去,也不知几多泪掉进碗中。他这一口口,都像撕咬着南玖的心,南玖再三考虑,也未能知道他为何突然垂泪,就只为了自己语带威胁的一句,要带他入宫?
他这一生都不明白,自己输在纪清言哪里。而其实,不过是因为,纪清言从不敢触碰花清浅心里最不堪的那个部分,而南玖肆无忌惮地用花清浅的不堪来要挟而已。
吃药这一番折腾过后,花清浅连强打精神的力气都没了,躺下便沉沉睡去。南玖知道回宫的时辰早就误了,叹了口气,想嘱咐福伯好好照顾花清浅,却不知从何说起,终究只留下一句“朕明儿个来看他”,走出门去。
王宝还跪在院子里,南玖从他身边走过,他也未敢动。南玖走出几步,恨声道:“不该聒噪的时候聒噪,这会儿倒没胆子了?还不跟上!”
王宝站起来,膝盖麻着,向前扑了一下,却满心欢喜,跌跌撞撞跟上皇上的脚步。
南玖回宫时候,已经月上中天,因为是悄悄出宫,也没惊动多少人。正因为如此,奉先殿这般灯火通明实在不对劲。南玖对王宝使了个眼色,王宝先行一步,推开奉先殿的门,只朝里头看了一眼,双腿就不停打着哆嗦,膝盖一软,已经跪在地上。南玖心里头隐约猜到,加快步子,走进殿里,见了里头等着的那人,虚行一礼,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太后坐在奉先殿上座的左边,旁边站着眼眶泛红的梁贵妃。见皇帝终于回来了,太后的火气更大,鼻子里哼出一声道:“皇帝还想着回来?”
南玖一见这阵势就猜到前因后果,现下无暇去追究梁贵妃多嘴多舌之罪,先得安抚了太后。说来奇怪,太后并不是南玖的亲生母亲,因为地位高又无所出,正巧当时九岁的南玖亲生母亲去世,于是就担起抚养皇长子的责任。也正因为不是亲生母子,所以太后平日并不多干涉南玖的行动,她安心在自己宫里吃斋念佛,南玖心里头敬重她是个明理的女人,也感念她并不干涉自己,对她一向不错。今晚会为了这点事情亲自到奉先殿来一趟,南玖才更加重视,放软了语气哄道:“儿子不孝,叫母亲担心了。儿子下次不会了,天色已晚,母亲回去休息吧,儿子明儿早晨给您请安。”
太后不领情:“去哪了?听说,你晚膳都没用就出宫了?在宫外吃了么?”
回答吃了,太后必定说外头的膳食不干净,回答没吃,不是正中太后下怀?南玖想了想,道:“母亲多虑了,儿子饿不饿,自己还不知道么?”
太后没接茬,厉声道:“王宝,万岁爷用过晚膳没有?”
王宝膝行几步,颤声道:“回……回太后的话,万岁爷行程匆忙……还,还未曾用过晚膳。”
“大胆!”太后喝道,“你们这群奴才,三天不管教,越发上脸了!万岁爷是一国之君,是国之命脉,你不劝他保重身子,竟连晚膳都不提醒着,万一饿出好歹,你有几个脑袋!”
王宝磕头不迭,直喊着“饶命”“恕罪”,南玖知道太后是在发作给自己看,可还是要忍下去。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回来,的确是有错,但因为花清浅生病还有此刻堆积的怒气无从发泄,实在难受。他不能怨怪太后,便恨上嚼舌根的梁贵妃,就算梁贵妃是最早封贵妃的一个,家世地位也足够高,可从此失去帝王的宠爱,已经是后宫中的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