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卷了树叶盛满水凑到他唇边,那可怜的家伙勉强吞咽了几口,闭上眼轻轻喘着。
真惨,短短几日,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我们迷了路不得不滞留在此,他不知道还要在里面多久无人理会,我充满同情地看着他,此人我认识楚逍也认识,岭南双煞的大哥,许江是也。
楚逍点起了火堆,在火光中看到那张白净秀气的脸枯槁如鬼,我顿时起了腥腥相惜之意——当时我漂到蓬莱岛,比他的惨状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劳动我的尊手捡了窗下一口破锅,盛满水,坐到火堆上烧起来,顺手从草堆中抓了一条蛇,扭掉蛇头丢在锅里,引来楚逍不解地注视:“你做什么?”
“烧蛇汤给他喝。”我心不在焉地添着木柴,楚逍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那口快锈穿的锅,掩着口低咳一声,抬起脚来一脚踢飞,我大怒,叫道:“你做什么?!”
楚逍漆黑的凤目扫了我一眼,径自过去扶起许江的头,掏出我一路上死缠烂打都没弄到手的百果糖,一粒一粒地喂给许江。
我有一瞬间的呆怔,火光跃动在他们身上脸上,楚逍俊美狷狂的面容显得专注而温暖,许江原本清秀的脸庞被跳动的火焰映得柔和光润,憔悴中平添了几分动人之色,让人难免心生怜惜。
手中的木柴烧着了一头,“哔啪”一声脆响唤回我的神志,丢掉那块木头,我静悄悄地起身,去溪边洗净两手浓腥的蛇血,夏夜的水流依旧清冷,脉脉地从我指间淌过,掬了一捧水饮下,口中仍有难言的苦涩,我拍拍下摆,不由得暗笑自己无聊,又不想回头,便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迎着小溪走上去,林中阵阵虫鸣,和着潺潺流水,别有一番意趣,只是不知道密林深处,是否桃源?
沾湿了帕子擦去脸上的泥尘,也擦去满脑子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离小屋已很远了,我找了块平整的草地躺下,舒展了四肢,仰面看树影遮蔽间繁星点点,突然觉得很累,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烦躁,可是很累,累到连生气的心力都没有。
有萤火虫从头顶飞过,幽幽的光点萦绕在眼前,我翻个身侧躺着,伸手捉了一只小虫,看着它在指尖爬上爬下,痒得我笑了出来,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从前,洒脱、自信、散漫、悠闲、随心所欲地飘荡在大江南北,没心没肺,横行霸道,可以为一个包子拼命,也可以将金山银山随手送人,没人敢惹我,也没人能伤害我,江湖上人称九公子、性情怪异的李九、那个疯子李九……都是我。
只差一点,我就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从前了,如果,没有胸口阵阵快要窒息的疼痛。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心上,指尖玩闹的虫儿嗡地一声飞了去,我依然闭着眼,感觉修长温暖的手指抚上我的侧脸,夜风轻柔得像他若有若无的低叹——“烟澜……”
我没有回应,楚逍在我身后坐下,一手撑在我颈边,低头看我,清润的气息拂过腮畔,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轻轻推开他,道:“你回去罢。”
楚逍一怔,手指滑上我的颈侧,解释道:“许江已无碍了,我用不着去陪他。”
我坐起身来,扯了根草茎在手中把玩,对上他美丽惑人的双眼,道:“我的意思是,你回岛罢。”
楚逍脸沉了下来,双手钳住我的肩膀,皱眉道:“你闹什么别扭?!”
我静静地看着他,胸口的痛像野草一般蔓延全身,我们之间究竟有多少距离难以缩减?究竟有多少沟渠不能跨越?为什么我以为最亲密的时候,却在下一刻面对冷得刺骨的疏离?
“烟澜,你在怪我,是不是?”楚逍拥住我,柔软的唇吻了上来,喃喃道,“我知道有错,可是他已经虚弱成那个样子,你实在不该那般侮辱人……”
侮辱?那条蛇么?我侧过脸去避开他的唇,竟然笑了出来,楚逍啊楚逍,原来在你眼中,我是这种冷酷而任性的人么?
“烟澜?”楚逍被我不同往常的反应弄乱了心神,双臂紧紧地环着我,声音里蕴含着焦急慌乱,“你怎么了?”
我按住他的手臂,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楚逍,四年前我陷在大漠,粮水断绝,靠生吞死驼肉才活了下来。你以为,我是在戏弄他?”养尊处优的蓬莱岛主,永远不会体会到那种极度的饥饿干渴甚至想噬食沙土的滋味,永远不会经历到那种为求生可以抛下一切的绝望,鲜衣怒马,醇酒美人,濒死的时候,全如烟云过眼,杳无形迹。
楚逍浑身一震,将我搂得更紧,双唇轻轻厮磨着我的耳垂,低语道:“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我挣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猛地一拳朝他天灵袭去,楚逍大惊,身体贴着草地滑了出去,险险地避开,问:“烟澜!你做什么?!”
我紧跟而上,翻手直取他的咽喉,出手用了十成力,招招杀机尽现,喝道:“揍你!”
楚逍没想到我会与他来真的,前几招躲得有些狼狈,随后收敛心神,身法如轻风拂柳,与我缠斗在一起,水边月下,本是情人软语温存的时刻,却被我们两个从草上打到树梢,身形翻飞腾挪,掌风过处一片狼籍,我铁了心要揍他个鼻青脸肿,奈何技不如人,楚逍只用了八分功力,渐渐已令我招架不住,过了几百招后,他躲开我一记飞踢,手中的柔枝卷住我的右臂,将我扑倒在草地上,就势翻滚了半圈,停在溪边,死死地压在我身上,喘道:“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