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扶着她,就像带她郊游一般,妥帖周到。也是实在荒唐。到了城墙上,梅雪衣垂目望向嘉武关前方的大平原。金陵的重兵已铺排在平原上,军阵前方,攻城车和云梯排列得整整齐齐。金陵军身着金色战甲,远远望去,寒矛凛凛,锐意逼人。再看自己这一边,玄甲的卫国军人看起来个个深得卫今朝精髓,眉眼间一片懒散,根本没把压境的金陵大军当回事。梅雪衣无法想象这支军队是怎么攻到这里,还拿下了这座重镇的。敌阵中忽然有了动静。一驾赤色战车从后方驶来,所经之处,金陵军左右分列,垂首恭迎。“来了。”卫今朝低笑。只见战车上方立着一个人,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时不时,能看到他的面部反射出青色的金属光芒。是那鬼面国师。梅雪衣微悬着心脏。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不希望这人施展出天火流星。战车渐渐驶近,只见那鬼面国师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赤色的剑,缓缓在头顶上方挥舞。一股奇异的、干燥灼热的硫磺气息迅速漫过来,聚在城墙上方。梅雪衣呼吸骤停。的确是飞火剑宗的独门法宝飞火剑!在她屠灭飞火剑宗满门时,漫天血雨之中,自始至终夹杂着这股硫火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反手攥住了卫今朝的衣袖。“当心!”他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踏上了墙垛。狂风扬起他的黑袍,瘦削的身影好像随时要被风刮走。他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一把小巧的弩。它只比小臂长一点,通体玉色。他很随意地举起弩来,歪着头,放在眼睛前面瞄了瞄,然后叩动了机簧。后倾之力带得他狠狠向后一仰,险险没摔下墙垛。只听‘咻’一下,破风声直袭敌阵。玉色光华破空而过。鬼面国师应声从战车上倒栽下去。聚在头顶的硫磺气息烟消云散。城墙上欢呼雷动,卫今朝缓缓回身,语气温和:“天意?国运在孤,不在天。”梅雪衣被他狠狠晃了一下眼睛。沉寂了千万年的心脏刚一动,便见他跳下城垛,扔开玉弩,广袖一扬把她卷进了怀里。薄唇贴下来,哑声问:“为夫这一箭,如何?”梅雪衣:“……”这不是话本的台词吗?天下无双和这昏君在一起,什么初心萌动小鹿乱蹦,都不可能存在的。梅雪衣挣出他的怀抱,伏在墙垛上,探头望出去。这里距离那鬼面国师倒下的地方足有三百余丈。这么一把轻轻巧巧的小型玉弩,竟能射出那么远?冰凉的大手摁住她的肩膀,他贴上来,覆在她耳畔:“王后对那把剑有兴趣?打完胜仗,取来赠你。”梅雪衣心中一动,点点头:“飞火剑这名字,煞是好听。”他哑笑:“王后可能要失望了,孤的王土上,可没有话本里那些怪力乱神。什么飞火,呵。”梅雪衣无语地瞥了他一下:“……”怪力乱神不是刚被他射杀了么。他的黑眸就像两片暗沉的海,她看了好一会儿,都分辨不清他究竟是不是知道鬼面国师真的会施放天火流星。思忖片刻,她悠然说道:“话本中的五弦弩,射程也只有二百八十丈,陛下这把玉弩射程已超过三百。那话本编得实在不怎么样。”他笑着揽住她的肩,带她往城墙下走去。“它可不是寻常的弩。墨氏满门日夜不停研制了整三年,花费半座摘星台。”顿了顿,“一击便报废了。”梅雪衣:“……”敢情那鬼面国师是被金子砸死的。这么一对比,好像自己的花销也不算太大?梅雪衣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果然人的下限总是会不断拓展。卫国的骑兵已在城门下整装待发,昏君带着她踱向銮辇时,身后巨大的铁质城门正在缓缓开启,门形的光芒从城外透进来,伴着重蹄声、喊杀声,他和她好像站在了世界的正中心。骑兵轰隆隆发起了冲锋,整座嘉武关都在沉沉闷颤。不到傍晚便有捷报传回,卫军大获全胜,金陵二十万大军或死或降,逃回去的十不足一。与话本的惨烈相比,这一仗打得如同儿戏,整整齐齐列在平原上的金陵大军,仿佛是用金箔纸糊出来的。敌人,实在是太弱!梅雪衣感慨万千。在更弱的敌人衬托之下,昏君仿佛暗夜里一粒闪亮的星。晚膳之后,赤红的飞火剑被送到了梅雪衣的案头。此剑果然不同凡响,它一出现,空气便干燥了许多,隐隐带着硫火的气味。赤色剑鞘上,一道道火光顺着蜿蜒如蛇的法纹静静流淌,就像岩浆在暗色的河床之间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