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世界的生机变成每一声落雨,每一纹涟漪,时明煦俯视间,隐约看见水面下的金色蝾螈,祂伸出小小的前爪,用粘连的脚蹼曳出柔软的波浪。
而某位安静的、瘦削又青涩的小少年也跟着仰面——他在蝾螈的身旁,蓝灰色眼眸望过来时,像琉璃苣覆盖清晨的薄霜。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距离很远,分明应当什么也无法传达。
可时明煦就是听见了。
在这个瞬间,他听懂了属于安德烈的告别。
“小时,再见啦。”
再见了,沃瓦道斯与安德烈。
雨珠在下坠,金色蝾螈同安德烈一起融化在水流间。
研究员的旅途还在继续——不久
后,他被冻得哆嗦,穿行过风雪卷啸的外城,看见高举火把的少女。
继而白茫茫的一切变成积水与暴雨,往万象城而去的游船上载着两个人——不同的世界似乎在融合,船上的人是时岑,还是曾经掌控时岑身体的他自己?
时明煦在冷雨间,用尽全身力气喊。
“时——岑——!”
可惜,这种呼唤声实在太小太小,就连黄金时代麻雀的啁啾声也比不上。自然也没能引起什么回应,时明煦只好继续飘。
渐渐的,雨停下来,他路过凯恩斯小报的编辑总社,忽然同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对上号——凯恩斯深灰色的眼瞳里含着重重叠叠的影,他好像总在怀念什么人,或是困在一处没有出口的迷宫间。
但
很快,他就将落寞都收敛,属于商人的精明重新回到他身上,主编伸了个懒腰,跟随最新线索往野外去,他的行动力总是很强。
他向虚无缥缈的希望去,时明煦也向时间逆流处继续走,季节倒带得很快,渐渐由雨季轮转至春夏之交,紧接着又是冬雪与秋叶——生灵以一种逆向的方式隐隐蓬勃着生长。
时明煦困了就睡在风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只,醒来就继续飘荡,他见证无数死亡者的重生,也见证无数腐朽者的鲜活。
如果光阴能一直这样倒淌,也许,属于黄金时代的生机、希望与辉煌,也将重新落在人类身上。
但显然,风偶尔也会停歇。当载着时明煦的风声渐渐停止时,他就像绒羽那般落在一处窗台上。四季已然几度更迭,今晨的微芒方才乍泄。
漂泊许久的时明煦揉揉眼,他站起来,听见窗户被打开的声响。
穿堂风就这样吹拂而过,但时明煦没有再飘起来——一只手挡在他身后,成为温暖又可靠的墙。
时明煦揉揉眼,看见一张阔别已久的脸。
是时岑。
准确来说,是十八岁的、略显青涩的少年时岑。
时明煦的头乱糟糟,好几缕遮住脸,他现在这样小,时岑似乎也没能认出来。但鬼使神差般的,时岑将他托在掌心中,拇指指腹蹭了蹭他的脸。
十八岁少年的手指纤长有力——尤其对方还是一位佣兵。指腹磨出细而薄的茧,成为他使用枪支的见证,也成为摩挲过时明煦皮肤时留下的红痕,他像安抚,也掺杂了一点别的。
探究,好奇,或许还有源自本能的亲近。
时明煦的呼吸不大稳,他飘了这样久,又被晨露浸得湿透,此刻仰躺在时岑掌心,像收敛翅翼的鸟,绒羽间还在可怜兮兮地滴着水。于是时岑为他取来一小块毛巾,将他小心翼翼地包裹进去,让棉绒吸尽寒冷与无助。
时明煦从小小的毛巾里钻出脑袋,他仰,真正与十八岁的时岑四目相对。
“你和我长得这样像,”少年时岑看着他,声音放得好轻,生怕将他吓到,“可你怎么这样小——你是一只精灵吗?”
他说着,左手食指点点时明煦,轻柔温和地蹭过对方顶。
他指腹温暖,动作却克制,时明煦感受到这种有意为之的温柔,他在这一场绵长的时间回溯间,终于得以短暂停歇——于是他偏头,蹭蹭时岑的指腹。
“不是精灵。”时明煦淋过雨,唇上格外显出红润,他稍一定神,继续说下去。
“我是时明煦,宇宙间另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