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虽不是御花园,但也不缺花木,几个半大孩子加上服侍的内侍,散开来就是一顿忙活。正摘得起劲呢,猛听一声怒喝:“这是做甚!不成体统!”
沈瑢猛醒过来,暗叫不妙——玩嗨了忘记这是在上课之前,更糟糕的是,今天不是应该刘健来上课吗?怎么听这声音,来的是丘浚呐!
在这些先生们当中,沈瑢最怕的就是丘浚。真不是说丘浚不好,论人品论才学,丘浚都是刚刚的!但就是太刚了,才刚得人头痛。
而且这个人吧,因为自己天赋异禀天性好学,就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小孩儿都不爱玩,都该跟他一样手不释卷才叫正常……反正沈瑢觉得,在所有的讲师中,这位是最该去进修儿童心理学的!
要知道今天临时换了他,沈瑢绝对不搞这个化学把戏。但现在后悔也晚了,只好硬着头皮回身行礼:“丘先生。”
丘浚长得不大好看——当初还因为“貌寝”而被下调了进士名次,虽然这只是个理由,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他文章写太狠触犯到了人,但也可知他不是那种让人一看就喜欢的模样,这脸一沉下来就更凶了。
“殿下身为储君,言行当为君子……”人凶,说话更不客气,上来这一通输出就炸得沈瑢脑瓜子嗡嗡响,只能低头做忏悔状,盼望老头儿快点骂完。
太子倒是非常恭敬地听了,且很诚恳地主动承担责任:“是孤言行不谨,领先生教诲,下次——”
“丘先生——”一直都没吭声的康廉忽然开口,“并非太子殿下贪玩,此事都因万瑢而起!是他要演什么戏法,才哄着殿下摘了这许多花。”
嗯?我们中间还有一个叛徒?
太子明显也有点意外,连忙道:“丘先生,此事是孤行为失当。孤是太子,理当为众人表率。若有错,也该由孤承担。”
“殿下有此觉悟,臣心甚慰。”丘浚冷峻的目光也盯着沈瑢,“但甄选伴读,原是为劝导殿下向学,互为长进,若有人以嬉戏诱导,便是居心不良!”
他又不瞎,就万家这小子的书桌上放着碗碗瓶瓶的,是谁开的头还看不出来吗?再说了,这些日子讲学的翰林们也都提过这小子,说他不学无术,偌大年纪了一笔字还写得狗爬一样,对课业不上心,倒是净弄些五花八门的东西。
这等行事,丘浚立刻就想到了后宫的万贵妃!若不是万贵妃指使这小子来引诱太子分心,他丘浚愿意把这颗头割下来!
只是此事终究不能宣之于口,几位翰林也拿这小子没办法,可今日这是证据确凿,他丘浚是万不能放过的。别的先生或许年轻资浅不好开口,或许身居高位有所顾忌,他丘浚不怕!
“这都是什么东西?”丘浚从小看书,把一双眼睛早早就看成了近视眼,但他眼神不好,鼻子却好,进来就闻到了一股子醋味儿——这是能带进书房的东西吗?
“一点醋……”沈瑢感觉跟这老古板没法解释,“我不过是想给殿下演示一点博物之术。”
丘浚眉头一皱,康廉已经嘀咕道:“什么博物之术,不过是外头下九流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什么蓝花变红,红花变蓝,不就与那些枯枝生花的妖术是一般的……”
这话沈瑢就不爱听了:“什么装神弄鬼,你除了这句话还会说什么?连其中的道理都搞不明白,遇事就等着被骗吧!”
康廉嗤之以鼻:“我又不与那些人为伍,如何受骗?倒是万公子,听说在诸城时就跟白莲妖人来往甚密,这些把戏总不是跟妖人学的吧?”
“慎言!”丘浚喝止了康廉。但白莲妖人的说法终究引起了他的警惕,何况万家小子这把戏也委实古怪,听康廉这么一说,连他都不免有些疑心是妖法了。
康廉的话却是憋了好久了。
他是几名伴读中年纪最长的,家中寄予厚望,学业亦是最好,甫一入宫就得了太子倚重。原本加一个万瑢,他是不放在心上的,谁料得到万瑢功课虽坏,却能另辟蹊径,竟叫太子也对他生起兴趣来。
康廉自幼就要强,天赋又高些,在同族兄弟们之间便是拔头筹的,入了官学亦是如此。别看他才十三岁,去年已然考出童生来了,虽比不得大明那些著名的神童,也要算出类拔萃了。但也就是太要强了,便有个心窄的毛病。其余两名伴读也就罢了,好歹都是清流文官的子弟,唯有一个万瑢,靠着宫里姐姐硬挤进来,还要弄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压他一头,教康廉如何忍得?
万家,那是外戚!大明外戚不得干政,万家却硬是要例外。他康廉作为清流子弟,如何能与这等人共处?
便是不能将万瑢逐出宫去,也得让太子殿下疏远了他才是!
康廉憋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丘浚——这些先生们当中,数丘浚最为刚硬且嫉恶如仇,万瑢落到他手里,是休想再狡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