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活得长,也不过是作为一个怡然自得的蠢货那样活着。你没有阅读和学习的能力,对这个世界没有更多的想象力,没有理性的自我意识,更遑论坚定不移的信念,你的精神世界是比荒漠更不如的贫瘠土地。”
珠玉听得出小昭哥哥语气里的鄙夷,“好吧,你继续偷碰我的书吧,但你得知道,你碰的是你不配拿的东西。”
在他推门出来之前,珠玉飞快躲进了隔壁的房间。
她的心怦怦跳个不停,等他下楼她才敢出来。循礼正在房内喘着粗气,额头直冒青筋,足球砸在水果盘上,盘子都碎了。地上躺着一本厚厚的英文书《thehistoryofthedecleandfalloftheroanepire》。
珠玉几个月前拿走过这本书,书太厚了,词汇艰深,她大部分都看不懂,便只挑了历史书上相关的地方看,遇上看不懂的单词就查字典,她用很慢很慢的速度阅读,一周过去才看完一小节,但那一节比更本书内容更丰富,更有趣。
今天被老师责骂,也是因为她在简答题里,用大段的篇幅写了那一小节的内容。历史老师上课时把这个有些出格的行为特意挑出来说,“离题万里,拿不到分。我上课不是说过了吗,重点就在那一段里。盛珠玉你自作聪明写那么多,不想要高分了啊?考试就是考试,不要给我标新立异那一套!”
珠玉站起来为自己辩解,她没有写错任何东西,为什么要扣分?
之后就是罚站。下课后一些男生跑到她面前学舌,模仿她的语气说:“世界上只有考试是最重要的吗?为什么要装作关心这段历史,但实际上却根本不关心,只要记得书本上的两行话,然后把空格填满就算是会学习了吗?”他们模仿她一边哭一边说话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她哭得好难看!”
珠玉当场拿书包砸了一个男生,放学被叫了家长。
当她看到被扔在地上的那本英文历史书时,她呆了几分钟,然后意识到一件事,在这个地方,这个小镇,唯一一个能够读懂她的历史试卷答案的人,刚刚离开了这间房间。
那一刻,她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感情,直到她二十五岁时,她都不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强烈得像是夏天的汽车轮胎擦过滚烫的地面,激起的火花有着让车胎爆开的危险。
珠玉捡起那本书,从书包里掏出试卷,她翻开这本厚书的第六节,然后把自己的试卷夹了进去。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似乎有人要乘车离开了,珠玉慌忙朝楼下跑去,她要在小昭哥哥离开之前,把书还给他,告诉他,书不是循礼拿的,是我拿的,所以不要骂他了,跟你的弟弟和好吧。
偷偷拿了你的书,我很抱歉,如果你生气,骂我一个人就好。我做得不对,我不应该这样。
但请你不要把我看成佣人的孩子,我并不低人一等。我也不愚蠢,我有自我意识、想象力、学习的能力
总之,请你看看我的试卷吧,我希望你能读一读,然后告诉我,我的理解是正确的。我写下的并不是标新立异的胡言乱语。
在糟糕透顶的一天里,她被这个偶然的念头调动起了全部的力量。
客厅的孩子们都奇怪地看着珠玉像一阵风似的跑向门外。
汽车发动起来了,驶离庭院,穿过大门,珠玉只看到车内小昭哥哥一闪而过的面容,余怒未消,眉头紧锁,原来冷静的话语只是表象,他也很生气吧。
手慢慢垂了下来,珠玉不知道他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即便他回来,她也未必再有今天的勇气和力量,敢走到他的面前,敢把心里的那一段话全部告诉他。
勇气就在那一刻,那一瞬间,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过后很久一段时间,她都觉得,也许没有做那件事才是正确的,如果做了,他说不定也会像看怪物一样看她、不理解她。
“这就是全部了,是我以前很想很想告诉你,但没有勇气做的事。”二十五岁的珠玉在漆黑的夜色中对身旁的男人说道:“你记不起过去了,我还记得,你看不起比你阶层低的人,看不起穷人,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我和循礼,没有足够的思考能力去阅读你的书。但你想得不对,去加拿大后,我高中开始选修历史,我学得很好,历史的平均成绩保持在a+,我是最好的。
是的,我曾经生活在一个很狭小很狭小的地方,像一个有点奇怪的异类,那时候我隐约觉得,你是一个能够理解我的人,尽管我知道你鄙视我们这样的人,我想走向你,可我做不到,因为我对你充满畏惧。矛盾的是,我依旧看向你,并且希望你也看向我,这样我就可以舒一口气,啊,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人啊,在这里,这个小地方,有另一个人和我共处在同一片精神世界。
我们都曾站在罗马帝国的180ad。
不过别担心,我不会再对你抱有那样的期望了。我不会试图改变你的阶级观念,时至今日,我又恢复成从前没有钱的样子,你不必念及旧情对我太过客气。我们终归是两类人,保持原来那样不太亲近的关系才是最合适的。”
山的主人
煮熟的菱角是深紫色的,形状像个元宝,两头尖角张牙舞爪,拿的时候要小心,否则会被尖尖的角儿扎到手。在紫菱角中间咬一口,把外面坚硬的壳儿咬裂,再用力一掰,里面雪白的肉就完整地露出来了,煮过的菱角肉吃起来是糯而软甜的,一吃就停不下来。
珠玉和琪琪在桌上一个接一个地掰菱角吃,三嬢嬢正在和人打视频电话,骂人骂得极其凶恶:“她张翠英一家子欺软怕硬的,揪着我的侄女闹,还不是看小孩子家的好欺负!有本事冲我来,我坐在家里等着她呢,到时候非得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我非得给她皮剥一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