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周慕礼顿了顿,仰起头,露出一副“快来膜拜我”的模样。“自此之后,你在周家就一直跟着我混,我让你往东你都不敢往西。”沈长念听着这位表兄的叙述,满头黑线,沉默许久后才问道:“真的?”“我是你表兄,难道会故意骗你不成?”周慕礼看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表弟,言之凿凿“再说了,你当时年纪小,记不住也是常理,可我比你大上四岁,难道还会记错吗?”沈长念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只能拱手笑道:“幼时多蒙表兄照顾了。”“嗯,表弟知道就好”周慕礼学着沈重的腔调,故作庄重地捋了捋丁点胡须,闷声道“想来是表弟还年轻,可以原谅,日后胆敢再犯,重打三十大板,可有异议?”和他聊过一阵,沈长念也大致能猜到这位表兄的性格,也就微笑回道“无异议,罪人沈长念认罚。”“嗯~孺子可教也”周慕礼又装作儒生模样,摇头晃脑地说了句老话。两人拐过梨树旁的弯道,沈长念思索许久,出声道出了心底的疑惑:“表兄,那你这次来京,是为了参加明年的科考吗?”“自然”周慕礼看向自家表弟,反问道“不然表弟以为我要做什么?”“表兄今年二十有四,却是头一年乡试,让我觉得有些好奇罢了”沈长念笑道。“当年太祖皇帝夺/权,我太祖父率先反对他登基称帝,后来政局稳定,太祖皇帝自然不会放过周氏“周文瀚听后,并没有和他卖关子,反而径直向他解释。沈长念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位表兄的叙述。这段故事已经比较久远了,当年的是非如今似乎的平淡下来。只是现在重新被提起,还是能一窥那时惨烈的斗争状况。“为了避免周氏的覆灭,乾元三年,我太祖父率领所有在朝周姓子弟集体辞官,回到东郡,自那之后,我们周氏后人就极少入朝为官。”“那现在?”沈长念忽的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内心波澜翻涌,他看着周慕礼,试探性地问道。“如你所想”素来嬉皮笑脸的周文瀚没有回望他,他望向的,是无垠的天际和起伏的远山。“沉寂百年的周氏,回来了。”他淡淡地说。情谊小寒已经过去了一阵,可还没有等冬日里的萧瑟散尽,近来纷纷扬扬的大雪又急急忙忙地铺满整个世界,两人的脚印或深或浅地印在雪地里,远远望去,恰好成作笔直的线条。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直到沈长念望向他,率先打破静谧。“周氏此刻想要归来,或多或少都要触及我沈家的利益,可你却毫无顾忌地告知我你周家的私心”沈长念的眸子里充斥着怀疑:“难道你觉得,只要我们两家合作,就能毫无顾忌地共同推翻祁家,然后两分天下?”周慕礼显然没想到沈长念会这样问,愣了愣,笑道:“两国相交,两族相交,必须遵从利益至上。”沈长念听着他的话,眼眸里的不解和排斥更重。周慕礼观察他的反应,对他的冷漠浑不在意,继续笑道:“但是长念,我现在,不是代表周氏,而是代表我自己,告诉你这番话。”沈长念向来聪颖,这时却也不能明白这位表兄的深意。“长念,可能你忘了,但我没法忘记我们幼时的情谊”周慕礼继续笑“所以对你,我没法防范。”沈长念看着他坦诚以待的神情,有所动容,但对他的行为不置可否,默默地走上前去。两人拐了个弯,一眼就瞥见银装素裹的寒香院,在屋外燃炭的青竹见着长念和周文瀚,就将握在手内的蒲扇放在一旁,近身行礼后方才进屋通告。很快,两人得了沈周氏的准许,快步进了正厅。正堂内悬挂的金丝雕凤楠木匾,上书“中正仁和”四个遒劲有力的楷字,匾下安置着黄花梨木一腿三牙罗锅枨小方桌和两把黄花梨木圈椅。倚靠在圈椅里的妇女梳着简单大方的桃心髻,发髻插着翡翠鎏金步摇,她白皙的手指间把玩着的,正是前几日皇帝赏赐给沈府的鼻烟壶。这人的衣着式样,无一不表现着她的华贵,而出现在此时此地,倘或不是沈重的夫人沈周氏,又能是何人?因为亲疏礼节的道理,沈长念首先上前行礼,周慕礼跟在他的身后。“都是自家人,哪里需要行礼?快都起来,别太过生分”沈周氏见着堂下规矩周全的小子,向来严肃的面容也不由得染上笑意。她的语气里连着欢快的滋味:“我多年未见到文瀚,文瀚倒是越发的俊俏了。”“姑母谬赞”在长辈面前,周慕礼恢复正经,不过说话时还是带着愉悦“侄儿多年未见姑母,姑母却越发年轻了。”沈周氏用手帕轻掩嘴角,笑答道:“姑母一个老人家,哪里还谈年轻不年轻,你这孩子,倒是像你母亲,油嘴滑舌。”周慕礼听毕,也笑道:“母亲还总说,我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这样看来,恐怕是像姑母才对。”“怪会说胡话”沈周氏满面笑意地斥责他,忽的说道:“这样算起来,我约莫十七年没有回过家,你父亲身体可还好?”“父亲身体还硬朗”周文瀚按实回答“父母也都还思念着姑母,也希望姑母能再回家看看,聊解相思之情。”沈周氏微微点头,微抿一口碧螺春,似是回忆起往昔,许久,才又笑道:“我幼时顽劣,兄长和嫂子总是处处照顾我,只是自我嫁到京都,距离遥远,这许多年来也只探望过一次。”“是”周慕礼嘴角的微笑也收敛起来,他拱手应和道“父母也都知晓,只是他们镇守东郡,不便亲自前往京都,所以特意嘱咐我前来看望您。”“镇守?”沈周氏扯起嘴角“说是镇守,不过是因为今朝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罢了。”在旁一直保持沉默的沈长念听见这句话,倏尔抬眼望向自己的母亲。但是沈周氏的注意力并没有转向他,她凝视着瓷杯,兀自出神,也不知想到些什么事。这句话说得有些僭越,饶是和本朝气场不和的周家长子也听出不对劲的意味,他只当是姑母为父母鸣不平罢了,所以周慕礼拱手笑答:“姑母,这话也不必再多说,总归周家,要回了。”“要回了…”沈周氏喃喃低语,逐渐收回散漫的思绪,露出笑容“是啊,要回了。想必这次文瀚来京,定是要蟾宫折桂,一鸣惊人。”“姑母”再次受到沈周氏的夸赞,周慕礼倒也没有得意忘形。他保持着惯常的贵公子气度,上扬的嘴角恰如春风拂面的温柔:“此次科考,长念表弟也是要参加的,父亲也曾让我阅过表弟的文章,我是万万比不得的。”沈周氏听完这话,才转向寡语无言的沈长念,许久,她叹气道:“你堂弟倘或有你一半机敏,我也就不必担心他。”沈长念立在一旁,无声地捏紧长袖边的衣角,勉强笑道:“母亲说的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无碍”沈周氏对沈长念摆摆手,又向周慕礼笑道:“文瀚来京,定要在姑妈家住着几日,好让姑母沾沾你的喜气,也让我沈家能送次状元。”“姑母言过了”周慕礼观察着沈周氏和沈长念之间的互动,心底叹息姑母对表弟也太过严苛。但他作为外人,也不好过分干涉他人的家世,只能避开这些话题不谈,转而答道:“姑母和姑父对文瀚都是极热情的,我来京匆忙,也未能随身携带礼物,只望姑父姑母不要厌了我才是。”“这倒是胡话了”沈周氏调笑他一顿,也就让青竹带人去帮忙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