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太监,或许因为是敬畏他的身份,亦或许因为是背后主子的教诲,所以才对他毕恭毕敬。只是,严佑元想到此处,不由自主地捏起拳头,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执掌天下,才能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子。他凝视着花名册上沈长念的名字,想起沈重的安排,嘴角的笑容逐渐勾起。他无比期待着那天的到来。鹿鸣因着乡试之后诸位举人都要参加鹿鸣宴,所以谢轩通知弟子之后,两人都愉快地赴宴。谢勉因为家境贫寒,身体羸弱,在考场时径直昏倒了,以至于没有发挥出最佳水平。但即便如此,他也获取了参加会试的资格,可见他平日里学问应当是极好的。也因此,谢轩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决定让他再休养锻炼三年,增强体质后再去参加会试。可谢勉却拒绝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的家庭里没有办法再支撑他的入学费用。对于普通农家来说,能够在税务下存活就已经是难事,而供养读书人更是难上加难。谢勉幼时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他父亲在送他读过两年学堂后,执意让他回家劳作种田。不是不明白读书的作用,而是家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财。只是当时的谢勉,入学之后,看见过书香门第的境况,所以才知道种地不能致富,自己的唯一出路,就是读书。可同时,他也明白家里的情况,自己是唯一的男孩,下面有三个妹妹,母亲肚子里还有着一个不知道性别的孩子,如果自己继续入学,饥荒年间,一大家子人很有可能会饥饿致死。所以他在辍学当天,寻找到谢家的嫡系族长谢轩,表明自己从学的决心,而谢轩看中谢勉的刻苦勤勉,加上现在嫡系没有出众的人才,遂同意收他为徒,并负责他的读书费用。谢勉的入学得到保障,但他的父母和五个妹妹的开支,却还是依靠着父亲微薄的收入。因此,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参加今年的科考,他也只能听天由命。毕竟自己的亲人,实在等不起。-----------鹿鸣宴何等繁华,自是不必说,沈长念和谢勉等举人大都是步行而来,而文武三魁,都是由帅漕和殿步司安排鞍马仪杖,一路锣鼓开道,好不热闹。坐在骏马之上的周慕礼,扫眼便望见沈长念,冲他一笑,也算是打过招呼。诸位举子聚齐之后,开场内外帘官便让乐妓弹奏《鹿鸣》之曲。这些规矩,沈长念等人也早就知晓,乐曲响起,他们立刻应声唱起《鹿鸣》之词。举子们似乎忘记原本的烦恼,全然轻松起来,觥筹交错,起坐喧哗。刚开始只是简单地热闹,之后却有些变了味儿。一时兴起,满脸涨红的老儒生竟然偷偷地对奏乐的艺妓动手动脚。那女儿年纪尚小,又只是卖艺不卖身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委身给眼前这个色咪咪的老人,几次下来,她终于无法忍受,径直将他推开。须发尽白的老者本就喝多了,她这一推,不但没能使他清醒,反而激起他的怒火。他四处瞟几眼,发现几乎无人关注到这里,所以他更加妄为,一只枯瘦苍老的手顺着女子的小腿向上。乐妓不敢停止奏乐,更不敢大喊大叫。因为她知道,一旦被人发现这里的情况,无论这个老儒生的结果如何,她的结果绝对不会好。因为她是卑微低贱的乐妓,而眼前的人却可能飞黄腾达。她强忍住自己的眼泪,觉得有些无助。老儒生发觉她的身体僵硬,凑到她耳边,轻吹一口气,笑嘻嘻地说道:“老子这辈子见过的女人多了,欲迎还拒的手段也见的多,你装什么?把大爷伺候好了,等大爷中了进士,就抬举你做贵妾,不比当乐妓好?”那乐妓默默地向一旁移了移,似乎是想要逃开这双手的控制。老儒生火大,这么个乐妓还看不起自己,于是他伸手就想抓住她。结果被银制的酒壶陡然砸清醒。他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醉红楼,而是在鹿鸣宴,慌慌张张地想要窜逃之时,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他连滚几圈,哐哐当当地将桌椅撞倒,连带地桌上的金银酒器也都摔落在地面,发出更强烈的声响。众人迷茫的眼神突然清明,全都集中在身着青衣的公子身上。沈长念看着眼前为老不尊的畜牲,心底大火,正想痛骂,可因为想起要保全女子的名节,所以生生止住。但谁都瞧得出来,狐狸眼里的怒火,恨不得将眼前的老举人焚烧殆尽。“怎么回事?”圆滚滚的殿步司官员看着这副景状,连忙主持全局。沈长念没有开口,那老儒生却捂着腰,颤颤巍巍地起身,哭诉道:“大人,在下喝酒正是兴起,也不知是何故,那位后辈竟然直接用酒壶砸我,并且将我踹翻在地。”这老儒生倘或知道沈长念是右丞相的儿子,恐怕也不会肆意污蔑,毕竟可能会关系到今后的前程。但他现在不知,心底害怕自己的酒后胡为会损害自己的形象,影响自己的名声,所以直接将所有过错全部推到沈长念身上。“大人,本朝倡导尊和孝,这后辈却敢借着酒劲,当众折辱我,还望大人替民主持公道。”说到最后,老儒生已经是泪流满面,不少举子也都指责起沈长念。殿步司官员包瑞知晓沈长念的身份,但一则他自己是穷苦出身,所以对富家子弟仗势欺人的行为尤其痛恨;二则是他年轻时受过沈重的折辱,内心怨愤,厉声道:“沈长念,这位老者的话,你可承认?”“不承认!”沈长念的怒火也还没有平息,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冲动。包瑞询问一圈,确定无人反对老儒生的说法后,即刻让随从控制住沈长念。乐妓见着眼前的场景,想要起身作证,沈长念却暗自用力制止她。这件事对自己没有威胁,何况他也不想让她再卷进来。随从走近他,正准备动手,却被人呵止了。“住手!”祁学谦见着眼前的凌乱,不自觉地燃起火气,“这是鹿鸣宴,不是你们动手的地方。”这你们,自然涵盖着正准备控制沈长念的随从等人。包瑞听见他的斥责,面色一红,向仆从们使了个眼神,看见他们退下后才向祁学谦请罪。“大人”他的语气颇为诚恳,“下官组织不力,使得鹿鸣宴混乱不堪,劳烦大人亲自前往,实是罪过。但这件事是沈重之子沈长念率先伤人,下官也只是想把他压往官府,还望大人明察。”祁学谦听毕,缓步走到沈长念身旁,不怒自威:“你先动手?”“是。”沈长念冷淡地吐出一个字。祁学谦发觉他的冷漠,也不生气:“为什么动手?”“他为老不尊”沈长念瞥那老人一眼,恶狠狠地说道,“活该被打。”“对谁不尊?”他的态度惯常地漠然。包瑞观察到他的神情,还当是沈长念惹怒了他。毕竟沈家和祁家两家的斗争,明眼人也都知道。乐妓低贱,哪里又配得上“尊”字?忽的想到这点,沈长念默,转而答道:“对陛下不尊。”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包瑞也慌了,顿时跪地求饶:“祁大人,这黄口小儿污我。我如何敢对陛下不尊?”“你在御赐的鹿鸣宴上胆敢生起色心,动手动脚,难道不是不尊陛下吗?”他这样说有些牵强,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包瑞汗涔涔地跪在地面,叩首,不敢起身。祁学谦莞尔。只是生来性冷,他的愉悦也不过是微微扯动一秒嘴角,尔后消散。他让兵丁随意搭建简易的营帐,就地组建起最简单化的审讯间,而后让其他人依照顺序单独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