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克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敷衍的笑意,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的伊莱。那支“药物”注射进去之后,他全身都开始变红,各种各样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可怕速度愈合,心跳曲线奇迹般的恢复,主治医生在惊喜地说着什么,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治疗。但很快,从他的身体内部长出了银灰色的小斑点,起先只是一颗一颗的小点,不到五分钟便开始扩散,变成一块一块的斑痕,并且还在不停地生长,如同被可怕的外来植物侵占的水池。从艾萨克的角度看过去,那些银灰色的硬斑在手术室的强光下偶尔会折射出彩色的光泽,这个久违的画面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场景,已经临近死亡的小男孩怀里抱着恐龙模型,清澈的眼睛大睁着,奶声奶气地问他:“你是谁?”
好不容易恢复的心跳又开始急转直下,心跳监控仪发出了尖锐的警报,白色的曲线变成了红色的直线,主治医生满头是汗地准备电击,伊莱的身体被高高地击起。
艾萨克在浓重的香水味中闭上了眼睛,许许多多久违的回忆从打开的闸门里倾泻而下,他想起了跪在地上求他救伊莱的杰瑞米、不算特别高的深绿色母霸王龙、抱着他的手臂叫叔叔的伊莱、临终前叫他哥哥的苍白中年人、scp1深紫色的瞳孔、还有在路灯下和伊莱接吻的812。主治医生面色凝重地摘下了手套,女护士从手术室里红着眼睛走了出来。
“艾……艾萨克先生,患者疑似铂鳞病复发,没有……没有心跳了。”
艾萨克睁开眼,一边的高登代替他道:“急什么,治疗才刚刚开始呢。他体内用来控制铂鳞病的‘药’被过量注入激活,都休眠了十几年了,总得给它一点时间。”
护士一脸迷茫地望着他。
亚尔曼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懵懵懂懂地喝了一口,然后听见手术室里又一次传来了惊呼,已经熄灭的“手术中”字样重新亮起,医生们手忙脚乱地给患者打上了点滴。
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猛地抖了一下,有些害怕地看了高登一眼,小急步重新消毒进入实验室里。高登目光平淡地注视着她纤细地腰,道:“你看,你自己就可以动的手术,非得送到医院里面来。你们在我的‘脑’里面输入了那么多的伦理逻辑,但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人类在想什么,生物们真是脆弱又麻烦。”
“不过那个叫做伊莱的男人真是幸运,这具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有新的载体给我。我本来很中意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看起来真是漂亮极了……”
高登自言自语地站起来,把艾萨克独自留在椅子里,不再看手术室里开始发生巨变的伊莱,走到走廊的尽头接了一个电话。它的手下小心地跟他汇报着有关812的情报,与真正的高登本人不同,它对于那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没有半分的兴趣,平淡地“哦”了一声,挂断电话。
“教授,812找到了,它被藏在了事发现场附近的灌木丛里,已经进入了重新‘结茧’的阶段,大概今天晚上就能破茧了。顺带一说,听说你的好侄子之所以差点因为失血过多死掉,是因为他故意滴下血痕,把我们从812的附近引开。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艾萨克冰凉的眼睛看了它一眼,代表了目前ai技术的最高水平的它闭了嘴,朝着自己的造主露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亚尔曼小声地问是不是需要送812去西尔维亚,艾萨克冷静地说:“就让它在原地破茧,好好看看那满地的血。留一个线人给他,他那么聪明,会明白什么是目前对于他来说最好的选择。”
亚尔曼点点头。
看上去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正确的轨道推进着,他胸腔里的心脏开始抑制不住地怦怦直跳。十年了,从布哈德发生地震的那一天起,他便为了这个伟大的计划出生入死,从无关紧要的小兵变成教授身边最得力的干将,现在,他即将成为见证这个新世界的第一批人。
西尔维亚是个好地方,他喜欢西尔维亚,那里会是一切的。
他脸上带上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小心地给教授披上了一件外套,直起身,看着手术室里的伊莱。不久前才停止心跳的男人已经褪去了所有的斑痕,脸色红润,呼吸平稳,像一个健康人一样安静地躺着,好像只是睡着了。
遥望
夜晚来临的时候,大雪停了。
但北风依然在呼呼地刮着,尤其是在山坡与山坡之间的低谷里,更是肆无忌惮地撕扯着空气,不断发出聒噪的声音。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变成了透彻的深蓝色,结了冰的小溪几乎和大地融为了一体,连流水的声音都被冰封住。小溪的对面零零散散地亮着属于文明社会的灯光,稀疏地排列在漫天的积雪之中,看上去微弱得可怜。
诺亚在完全的黑暗里面睁开了眼,他感到呼吸困难、四肢被什么蓬松而沉重的东西压着难以动弹,不管朝着哪个方向转动眼球都是彻彻底底的黑暗。在这个小到夸张的空间里,他的记忆和五感都出现了短暂的错位,这里是哪里,他又在做什么?
很快,崭新的力量在他的体内膨胀,从左心房开始,沿着血管的脉络,以一秒两下的速度迅速传递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皮肤开始发热,身边的“壁”开始融化,他轻而易举地从这个简易“坟墓”里坐起,雪簌簌地落了一身,他站了起来,很仔细地将身上沾上的雪拍打干净,深深地吸了一口雪夜的冷冽空气——这个世界似乎发生了巨变,或者说是他发生了未知的巨变,此时此刻,在这个除了风声和积雪以外一无所有的山谷里,无数极细小的响动围绕着他,他能够感受到空气里的尘埃、冰下的流水、几乎要消散不见的血腥味、极远的别墅里男女的交谈……
诺亚闭上眼睛感受着整个世界的脉动,但不一会,他脸上的表情渐渐由沉醉变成了迷茫,片刻后忽然睁开,低头看向了自己身上深蓝色的长款羽绒服。
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短暂缺失的记忆以这件羽绒服为圆点,像一点点被上色的黑白素描一样迅速扩散,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很快便把所有的一切都连接了起来。诺亚的呼吸瞬间收紧,猛地回过头,看向了山谷上方的某个方向。
他手脚并用地冲到了那一块地方,疯了一样用手去拨开厚厚的积雪,很快,他摸到了被雪掩盖住的血迹,因为低温,甚至还保持着刚滴下来时的新鲜,诺亚全身都开始发抖,盯着那一块红色的地方,极度的恐惧和悔恨笼罩了下来,刚刚涌上来的温度迅速流失了个干净,唯一温热的眼泪涌到了眼角,很快又在强烈的北风中风干了。
诺亚在极端痛苦中沿着熟悉的血液的味道往前走,这一路比他想象的还要长得多,也残酷得多。他的眼前几乎丝毫不差地浮现出爱人的影子,没有衣物,没有支撑物,虚弱的身体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顶着大雪,一路流着血,跌跌撞撞地从山谷的底部越过结冰的小溪,然后跪倒在高级别墅区的附近。